我在沉默中挂断了电话。
我大吼着,把范雨和王胖子叫到了病床边,抬起眼,用质疑的眼神望着他们俩。
“哥,啷个了?”范雨心虚地问。
“你们为啥子要瞒着我?——王胖子你老实告诉我,我现在到底是啥子情况?为啥子牛小红说全网都在骂我?”
“这个,建哥……”王胖子看看范雨,犹犹豫豫地说,“其实也没得啥子,就是你那天送外卖哩事情,那个视频被发到网上了,然后他们都在,议论你……”
“议论我啥子?”
“他们,他们冤枉你朝外卖吐口痰,还说,还说你发了毒誓就遭雷劈……”
“所以,那些记者,就是为这个来哩……我懂了,我现在就是只耗子,人人都喊打……”
“不不不不,古人说哩天无绝人之路!建哥,你一定要挺住!”
我冷笑一下。王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觉得我会挺不住吗?
“哎,这个红姐也真是哩,我都跟她说了,喊她不要刺激你,她为啥子就是不听呢?”范雨看起来好像又瘦了一些。
“雨儿,你不能怪她,我迟早都要晓得真相。我问你,老娘晓得这些不?”
“她,晓得……隔壁那家王老六,他多嘴在妈面前说哩。”
我想起老娘的笑容……我这个儿子,又一次给她丢脸了……
“但是妈说了,她相信你!她说老天爷是有眼睛哩,她说那些冤枉你哩人,肯定会受到惩罚。”
“老娘撑的住就好。还有我哩手机到底是跘烂了,还是你给我藏起来了?”
范雨犹豫一下,还是从帆布包里拿出了我那个破手机递给我:“你想晓得真相,那你自己看吧!”
我接过手机,迫不及待地开机。刚一开机,手机里就狂轰滥炸似的收到了许多条消息。
许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都给我发消息,内容都是惊人的一致——骂我。
过生日的时候来给我庆生的几个外卖员兄弟,他们骂我给外卖员抹黑。
我认识的几个不远不近的朋友,骂我给四川人抹黑。
几个不怎么走动的亲戚,骂我给范家祖宗抹黑。
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人,那些陌生的号码,用各式各样的肮脏字眼来攻击我,好像我的存在就是在给地球抹黑。
无端受了这么多语言暴力,我有点儿不明白……
在我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一个陌生号码突然打进来了。
“别接!”范雨和王胖子同时冲我喊道。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问道:“接了又会怎么样?对方是贞子吗?”
话还没说完,我就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
我看见范雨冲过来想抢手机,被王胖子拦住了。
“嘿!你龟儿子是不是范建?”
“你龟儿子又是哪位?”
“尼玛老子也是送外卖哩!你晓不晓得现在平台对我们监管哩好变态!你晓不晓得每次送餐人家看我们哩那个眼神有好不信任?还有,现在成都哩单有好少你晓得不?龟儿子哩,都是拜你所赐!”
“我不晓得你说哩这些跟我有啥子关系。还有,我是一个有原则哩人,我根本就没有朝那份餐吐过口痰!我那一整天,不,我他妈有半年没吐过一口痰了!”
不等对方反应,我气愤地挂断了电话。
整个病房突然都安静了下来。他们暂停了手里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
我抬起头,回给他们一个要吃人的眼神。他们纷纷别过脸,不敢与我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哥,你冷静点……”范雨轻声说。
王胖子倒了一杯水,无声地送到我面前。我接过水,一口喝完。
这时手机又响起来,是另一个陌生号码。
这次我直接把电话挂了,并且把手机设置成陌生号码无法呼入。
望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后,我还是又打开了手机。
我在搜索框中输入被雷劈的外卖员,下面居然自动跳出了一长串词条:被雷劈外卖员家属粗暴驱赶记者;被雷劈外卖员已醒来;吐口痰的外卖员被雷劈;成都外卖员吐口痰被雷劈;外卖平台表示被雷劈外卖员已失去外卖员资格;被雷劈外卖员脸上有纹身;外卖平台表示会严格审核外卖员资格……
我……操!
随便点击一个词条进去,我轻而易举便找到了那条播放量高达1.1亿的视频。
视频是便利店里面的监控视角。开始便是我放下外卖要出门,被老板喊住。
“送外卖哩等一哈!——你是不是吐口痰在我外卖上了?”
“咋可能!你不要乱说——是稀豆粉!——我帮你擦掉!”
“你想毁灭证据,不可能!我要投诉你!”他把外卖收到柜台下。
我突然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给老子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接着我摘下了脸上的防晒口罩,尽管他们给我的脸打了马赛克,但我脖颈处还是露出了一截纹身。我猛地拍一下他的柜台吼道:“把餐拿出来!”
他拿出餐来,我开始发誓:“我发誓,这上面是稀豆粉不是口痰。如果我扯谎,那我出门就遭雷劈!——现在我问你,你还要不要投诉?”
“不,不,不敢了!”
我抓起外卖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转身走出便利店。
最后是便利店外面的监控视角。我正朝电瓶车那里走去,突然一声巨响,一片亮光闪过,我倒在地上不动了。
老板从店里出来,到我旁边看看,慌里慌张地喊道:“快打120!”
视频结束前,是那天的外卖照片。那黄色的一坨看起来无比显眼。
“操!”我抬头对范雨和王胖子说:“不是这样哩,事情不是这样哩!他,他这个视频剪过!我当时跟他仔细解释过,还亲自在他面前吃了一口那个稀豆粉,他把这些都剪掉了!妈的!他这样一搞,当然没有人会相信我了!”
“建哥我信你!”王胖子坚定地对我说。
说实话,我有点意外。
王胖子继续说:“那年我刚开始在成都摆摊摊儿,生意不好,有时候头天哩肉卖不完,我拿回家,想混在第二天哩肉里面一起卖。当时你跟我说,做人要讲良心,不要做这种亏心事,不要挣这种亏心钱。你还说以后有卖不完哩就给你打电话,你带那些送外卖哩兄弟来,几口就能干完!建哥你是个好人!我信你!”
我有点意外,赶紧低下头,不好意思让他看见我满眼的热泪。
“哥,我也信你!你小时候被人那样子欺负,你都从来没对他们做过啥子缺德事,何况是现在,你还要靠送外卖挣彩礼钱,你莫得理由切做那种事!”
我往后一仰,躺在床上说:“现在哩问题是,除了你们两个,没有人会再相信我了……”
我嘴里全是苦涩,心中满是酸楚,人生尽是难处,我他妈活着到底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