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相五子只有你一人逃脱死地，存活下来的姊妹侄儿侄女都要靠你。你热血上头倒是一了百了，想过你父母兄嫂为什么甘心赴死？想过将他们的所有心血付诸东流吗？你是想让亲者痛仇者快？是想让你逃过一劫的妻女随杨家这些人一样共赴黄泉？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杨正尚有一子逃脱？还是想让拼着三族危险帮你救人的软软赴黄泉？！”

慕容玉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字字珠玑，字字砍到了杨雄心脏上。

最可悲的是，他连哭都不能哭出声来。慕容玉说了，哭，也只能在心里苦，谁敢嚎出一丝来，他就把那人直接扔到楼下。

杨雄趴在栏杆处，拳头锤出血来，依旧难忍。直到杨家满门抄斩结束，杨雄惊讶发现，有不少人早就拿着馒头之类的吃食，蜂拥而上去沾血。

“这叫，人，血，馒，头！”

杨雄咬牙切齿，又哭又笑，他望着十几个豆蔻少女手持棍棒，奋力又打又敲，挤开往上爬的人群，奋力挤开兴奋的人群，拼命往上挤出一条往上走的路。

杨雄的脑袋从未有过的清明。他冷眼看着那十几个豆蔻少女挤开人群，最后无奈亮了兵刃，这才吓走想占便宜的百姓。见她们有的将家人的头颅捧来，用清水清洗干净；有的手拿持针线将家人的头颅与尸身小心缝在一处；有的到处去捡掉落的残肢断臂，小心的用伤药涂抹；有的则推来一辆辆架子车，也不知从哪里寻来干净的稻草铺上……

杨雄忍不住问：“人死如灯灭，死了以后还需要拿伤药治伤吗？还需要用稻草铺上去，怕她们死后睡得不安稳吗？”

慕容玉见他发癫，不理他。

杨雄又忍不住自言自语：“这是贵妃叫圣荷她们来的吧，只有她才这么细心，会做这么多无用之功。公主呢？我以为会是她派人来收尸负责收敛下葬之事？她怎么没来，出什么事了？”

他似乎有些发疯，慕容玉见他一直胡咧咧，忍不住道：“软软她受惊过度，前几日一直发烧，现如今还时不时昏睡呢。”

杨雄忍不住嘲笑：“世子何必哄骗我。公主她会怕？长兄为公主授业六年，他对我说，公主暴烈而正直，悍勇而豪义。这样的人，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怕。”

似乎是嫌自己说的不够，接着加码：“公主大病一场，是因为怕还是伤，谁知道呢？是因为生父杀其师无情无义而伤？还是伤其百姓愚蠢贪婪不识好坏不辨黑白不明是非！”

说着，杨雄已然暴起，他指着行刑台下仍有许多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惨笑：“看吧，这就是父亲拼死想保护的百姓！可他有难时，他庇护过的百姓，有一人可曾拼死护过他！到最后，反而是谁都看不惯的小公主拼死护了杨家子孙！人心可怕难辨，如今瞧来，当真可笑！”

慕容玉拎着他的领子，再也不能下手，他转身下楼时，杨雄突然问道：“杨先，他们打算如何处置？”

慕容玉头也不回：“饶恕了杨家女眷的罪过，自然要有人为女眷赎罪。陛下已下令，杨先必死。”

杨雄道：“所以，你们做了什么准备？”

慕容玉脚步顿了顿，他方才察觉杨雄的锐利超出想象，道：“赌一把，成，杨先能活。”

“赌什么？”

慕容玉道：“假死药，师叔刚做出来的新药，给老鼠猴子试过了，人还没有试过。杨先能不能活，全看天意吧。”

杨雄想起那对奇特的父女，对药香多看了一眼，道：“你那师叔小师妹挺有意思的，总能做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慕容玉不愿意再多搭理他，快步离去。他离开后，先去瞧了高烧昏迷的秦宁，见她高烧已退，只是尚在昏睡，才放下心来。

灌下药物的杨先被侥幸脱罪的杨氏族人哀求，拉回尸身，葬于杨家祖地。

将人真的埋进土里，又踩实，拜祭过后，杨家人便相继离去。但没过多久，便相聚在杨雄家中。

一直暗中观察的族人报告：“赵家的人果然一直派人盯着，我们一直等所有人都走了，才又悄悄将大朗的坟墓撬开，又放入准备好的尸首，一切妥当，保证无人查探到一丝痕迹。不过，我们刚刚查过，大郎的身体尚且僵硬冰冷，瞧着真像，就怕万一……”

杨雄长叹一声：“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一等，又等了三天，杨先才幽幽转醒。叫一直悬心的杨家族人见了，这才放心。

最高兴的是一直守在身侧的侍女薄荷，见少主醒来，抱着他又哭又笑，鼻涕眼泪俱下，十分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