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乔月儿便不再强行拉近他们之间的母子距离。
开始讲鬼故事,她嗓音好听,阴白着一张脸,讲得绘声绘色。直到乔木受不了,只能无可选择地跑到她身边来求得安慰。
寒意深入骨髓,噩梦永不消退。
眼泪落下,十数年如一日。
乔木是被疼醒的,睡梦中翻了身,手肘的位置是那种几乎酸到骨子里的疼痛,一下子就把他从窒息的深海推到柔软的床榻上。
……
是梦……
短暂的昏沉之后,意识便一点点回拢。他惊魂未定地出了一口气,但只到一半便彻底哽住。
野兽在颅内惊叫,他下意识觉得乔月儿又回来了!
有人在他房中!!
在一瞬间夺回身体的主动权时,他如同被抽了一鞭子似的,一下子坐起身来。
满额冷汗,却愣是没叫出声音来。
他目眦欲裂,转头看了个过去。
或许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太过让人难以反应过来,床前一女子的身形霎时僵在原地。
乔木看清了眼前人,劫后重生的真实感才慢慢回归。恐惧从足尖激起细密的电流,在激荡过后止于平静。
“晴姨。”乔木心绪未平,却依旧低下目光恭敬地叫了一句。
被称作晴姨的人责备地看着乔木,退开了两步,声音显得平静又疏离,“顾城要过几天才会过来,张妈炖了些汤,一会记得喝。”
“麻烦您了。”乔木对她口中提到的顾城没有任何在意,只是温声致歉,“您这个时候回来,是那边已经忙完了吗?”
“忙不完,我就不能回来了?”女人声音有些冷,乔木听得出来她在生气。
“晴姨……”乔木看着她,“这次的事,我不推脱,您有什么惩戒,乔木都接受。”
女人把目光移到乔木的脸上,神色如霜,半晌没有说话。
在女人看不到的地方,乔木搓捻着被子的布料,像是在等待宣判,乖得不像话。
好在女人没让他悬浮的心提得太久,终于开了口。
“原因。”她简短的开口。
乔木摇摇头,似乎是对真正的矛盾不愿多提。“同学之间有些矛盾而已。”
“乔木。”女人的语气没有多少温度,但不难听出来她对这件事情的关心,“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乔木抬眼看她,心中惴惴不安。
“你并不是什么乖顺的人,但既然敢动手,就不该一副狼狈地回来。而且,你明明不会吃亏的。”
她这么一说,乔木哪里还不明白。恐怕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些时间里,女人已经把事情摸了个透。
“还不肯说实话?”
乔木想着那个人动手,最大恶意的来源,还是咬了咬嘴唇。“您或许可以去问顾栩言,其中内情他大概比我更加清楚。”
无话可说的东西,没什么好委屈的。
女人愣了一下,似乎很快明白了乔木的意有所指。
“这是最后一次。”她语气稍有和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已经安排人去处理了。至于你,就等着顾城回来再处理吧。还有,下次再伤成这个样子,别被我抓到。”
乔木有些茫然,他抬头看着女人不太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严晴甚少会把事情说得非常明白,按理说撂下这句话之后她就会起身离去。
毕竟,没谁愿意和自己丈夫与小三的闯祸孩子有什么交流的欲望。
而且,严晴一向话比较少。
但今天有点不同,她拿起原本放在床头的参汤,面无悦色地坐在了一旁,用白瓷勺子轻轻搅拌着。
乔木在这种压抑的氛围里苦不堪言,他对严晴的态度一向又敬又怕。
面对严晴他只能听候审判。
严晴抬眼看他局促的样子,目光中全是不悦,“遇到了事情,不联系顾城,不知会助理,不告知任何人。是想等什么时候,出现在社会新闻版面再让我去领人吗?”
这话堪称刻薄,但乔木不在意。
“我……下次不会了。”
话是这么讲,但乔木和严晴都清楚,他什么都不会做的。顾城是顾栩言的爸爸,顾家雇佣的人是顾家的。他有什么资格去占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若是严晴真是那种恶毒后母一样的角色,乔木倒真的什么混账事都可以做,但严晴不是。她不恶毒,也并非“后母”。
严晴出身豪门贵族,贵到当初乔月儿弄清楚严家的门楣之后,都不敢告知顾城自己有孕的消息。
顾家如今大半的荣耀都要归功于这段姻亲关系。
说得难听点,娶到豪门贵女的三流富二代,攀着岳家的门楣走到了这个位置上。本来就该把头低下来做人。可顾城却有了乔木这个私生子,这无论对谁来说都是极为难堪的事。
乔木借住在此已经是令人生厌,所有的东西,都不是他该占有的资源。
看着乔木那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严晴就一阵怒上心头。
“我让你留在这里,不是为了让你在外面受人欺负的,我不想在外面落一个苛待养子的刻薄名声。”
养子……乔木眼神有些许松动,他很感谢严晴没有说得更难听一点。
“乔木。”严晴叫他的名字,“这么多年,我对你有过亏欠吗?”
乔木轻轻摇头。
“可您并不高兴,不是吗?”
“什么?”严晴皱眉道。
乔木把女人手里的炖盅接了过来,忍了忍眼泪,颔首低声重复道,“您并不高兴。”
“顾栩言本来是顾家唯一的孩子,受宠程度自然不必多说。可我过来了,所有的东西就要分给我一点。”他坐在床上,浅呷了一口汤。
“您并不高兴,但还是要接受我的存在。您原本可以随意安置我,却还是把我的生活安排得面面俱到。这样的恩情,是我日后无论如何都无法报答的。”
“如果可以,乔木宁愿从来没有出现在您的面前。是我毁了您平静的生活,如今有什么脸再占用顾栩言的东西?”
女人看着眼前的人,心寒有之,气闷有之。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又没能说出来。
这几年来,渐渐长大的乔木一直在努力脱离这里的照顾。上了初中后,便不再愿意让司机来接送。过得检省,谨小慎微。
一切的一切,只因他只因想少欠这个家一点东西。
这个房子里住着的,都是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