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进入的时候,实际上,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而是留有一个窄小的缝隙,我象征性的扣响三下门后便推门进入。在之后的回忆中,我想,这确实是一种有失礼节的行为……可在当时,我并没有过多的在意这一点。
在推开门后,我自觉的陷入到深深的后悔中,屋子极为阔绰,接近一个标准篮球场大小,唯有的一扇小窗前摆着一张供奉帝皇圣象的简陋木桌,一个男子站在桌子后面……我不知道当他看到我贸然进入后会产生什么样的情绪,也无法从其面部微小、微妙的变化中探究一二……因为,在距离我十米或十五米开外的男人,他失去了整张脸……鼻子、耳朵、嘴唇和颈部以上的毛发……我曾在战争中见过这种混合伤的受害者,烧伤、爆炸伤、或许还有一些其他来自人工造物的伤害,但在这个男人面前,都要显得轻微而不值一提,除了一颗闪着愤怒光芒的、凸出眼眶外一半的眼球和裸露在外的、大量缺损的牙齿外,所有人类应有的特征都变成了干褐与枯红颜色相互交掺的萎顿肉结。意外……让我颇有些不知所措,本能驱使着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这种行为通常被误会为恶意……但我可以保证,仅仅是出于本能的行为……
“你一定是俞明镜。”
直到戴上一副轻薄、却足以遮挡异状的铝制面具,男人才开口说话。这幅面具只有一个粗糙的人脸形状及三个……分别对应双眼和嘴巴的开口,男人的嗓音浑浊,似乎在喉咙里面失了一场无法被拯救的大火,浓烟与焰苗熏烤每一个整装待发的字音,当他们被喷吐到舌尖时,早已面目全非,和它们的主人模样相同。我无法在这场火焰促就的灾难中找寻到男人表达的情绪,或者说,它早已被烈焰净化或撕碎。
“是的……”
我回答。这时,我才开始注意到他的衣着非凡……从材质上来说,我更倾向于他隶属于新贵族,他们遵从于自己的工业信仰,在夏天选择使用涤纶作为衣物的材料,这一点和旧贵族截然不同,帝国蛀虫更喜爱蚕丝织物渡过难熬的酷暑,他们热爱狩猎和囚禁野性难驯的动物,也热衷从温热的尸体上扒取毛皮制造成衣以抵御寒冷,至于其他生活在帝国的纯血帝国人,棉麻是唯一的可选之物。
眼前男人身上的衣物,它呈现钴蓝与晶石紫相融的独特颜色,单就染色剂而言,无论是哪种颜色的制作工艺都意味着昂贵的价格与先进的技术,旧贵族对此望尘莫及,在过去的数千年间,甚至没有对这两种颜色的概念,当在自然界中提取出少量的可用颜料后,便成了贵族乃至王权的象征。指甲大小的染色剂足以引发一场贵族间的武装内斗,帝国的史官认为它是一桩没有意义的丑闻,仅在某些只有少数人才能接触到的书籍中略有记载……
虽然,新贵族中工业主,他们作为煤炭、钢铁、石油、新矿的选民与虔信徒,新兴的印钞者与帝国宫廷有着千丝万缕的、不可告人的关系,这些帝国新武器的设计者、制造商、批发贩子,他们较为轻易地在形式上超越了旧贵族,特别是各类新矿物的发现及相关冶炼技术和应用的发明,从矿物中提纯颜料变得相对轻松,但蓝与紫色作为认知中的权力标志与极少的产量,仍只在新贵族的几个门阀家族中及个别愿意以出乎寻常的低姿态与之交流、建交、并执意花费巨额金钱代价的旧贵族中流通,使用“建交”这个词汇是合理、自然与通达的,新、旧贵族……如果没有帝国法令的维护与帝皇权术的平衡,两者必然引发一场亡族灭种的残酷战争,所以,建交这个词汇,恰如其分。除去可以被保留、流通的极少部分,绝大部分产出的颜料都将在严格的监督机制下无偿贡献给帝国宫廷,这些来自腐败核心的秘密已经偷偷告诉我男人身家之中,不仅包含金钱,还有很多连旧贵族都望尘莫及的东西……
男人所着的衣物以涤纶为基础又凌驾其上,它集这种材质的全部优点于一处而刨除了可见的缺点,更加的纤薄,看上去如一层弱雪覆盖在上面,透露出霜降一般的寒意。我从未在任何人的身上见识过这等布料,想来在一些我们认为不经意的、稀松平常的日子,某些技术又取得了新的良性发展……
“我知道你的事。”
他盯着我,坐在了那张办公椅上。我看着他的铝制面具,回说道,
“你是指?”
“所有事。”
我认为这个答案仍是一种试探,源于对我的敌视,因为我窥见到了他不愿展现在人前的一面,没有人应该知道我的全部过去……那本身就是杀身之罪……对任何知晓而不向帝皇举报的行为,都会成为其人生的污点和祸患……这并非菲薄言辞,而是既定的、不可妥协、争辩的事实。
“我的履历表写得清清楚楚。”
“那张写满别人经历的谎言?”
他的眼神与言辞都让我感到……自己像一只以实验为目的的白鼠,以为找到一个安乐窝,可并不清楚安乐窝由冰冷的铁栏制作,窥看我作息的人不在少数,这可能是他们的工作,也可能是出于某种低劣的趣味,那本不该也绝不该让人知道的、必须保护好的隐私,原来只是观察者与参与实验者口中可有可无的谈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告诉你一件事,陈守,你的将军,他已经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因为你的愚笨和冲动,你们失去了三名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