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9章 如烟(2 / 2)困秦首页

听到房门合上的声响,我缓缓睁开了双眼。

手中的银簪已被我握得微微发热,久未饮酒的身体也有些微微发热,所以只要热着,应该就不会那么痛吧?

举起那尖利的簪头思索了一会儿后,我将它朝着手腕狠狠划下,一阵巨痛后,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榻边汩汩而下。

脑中突然想起魏冉曾对我说过的话,那是我们成婚后,叔白从庆阳归来时,他站在咸阳城外的风沙里,满含着担忧的那句:“无论任何时候,你都必须将自己放在第一位。”

可是我不行啊阿冉。

没有你的日子,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度日如年,失去你的日子,我每一夜每一宵都在痛不欲生。

更让我无颜苟活的是,我害死了叔白。我举荐的范雎害死了叔白,我走错路招惹过的人害死了叔白,我自以为是的谋划害死了叔白。

我害死了、这世间对我最不求回报的人。

这没有你们的世间,我再也不想待下去了。

阿冉,你还在等我吗?等到我后、你会怪我吗?阿冉,我心不改、坚如磐石;与你分离的这些时日,我未曾有片刻忘记过我们的山盟海誓。

阿冉,我好冷好痛啊…你来接接我、抱抱我好吗?

身上的热量在迅速消失,我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一阵夜风猛地吹开廊下的窗,那挂在暗淡天幕里的弯月,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眼前。

他说月色绯然,应使人心之愉悦。

他说月出皎兮,吾心悦兮。

他说月下起誓,我们如寻常夫妻般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阿冉,这是我们曾无数次相拥过的溶溶月夜啊。

极致的疼痛过后,是越来越模糊的意识,一滴冷汗流进眼中,刺得我再也睁不开双目。

阿冉,你等等我吧、等等我…

——

当晨曦的微光洒向大地时,戍守在中庆殿偏殿外的小宫婢,终于从熟睡中醒了过来。

她站起身撑撑懒腰,侧耳听了听屋中的动静。

“咦?真奇怪?县主明明每日里很早就起身了呀,怎么今日竟睡得这样沉?我要不要叩门问问呀?”

她在原地想了想,算了,还是先去司膳房传了早膳,再打了温水来预备着吧。

转身正欲往宫外走时,却瞥见了县主屋里的窗正大开着。

“哎呀糟了,虽说是夏日,可到底夜里风也还是凉的,县主身子本就羸弱,可别再冻坏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想上前去关窗时,竟瞧见了屋中那骇人的一幕。

“啊啊啊啊啊!”尖叫声混着手忙脚乱的跑动声,在清晨尚还沉静着的王宫中,拉响了第一道轰鸣的闷雷。

“县主自戕了!县主自戕了!”

“来人啊!县主自戕了!”

中庆殿里顿时乱作一团。传医师的传医师,禀大王的禀大王,全数的姑姑婢子与内侍们皆堵在偏殿外,有些胆小心善的,甚至已经失声恸哭了起来。

哭接下来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命运,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县主,是此刻正在咸阳宫朝会的、那位冷峻帝王心尖上的人。

哭那不过才双十年华出头的美丽女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陨落在了一个寂寂深夜里。她素来是最为和善的,何曾有哪个宫人受过她只言片语的苛责。

司药局最擅医术、最富医龄的老医师听到这则消息时,不禁惶恐地折断了自己手中的药材,那位县主才刚刚诞下孩儿,怎的就会舍得自戕了呢。

他背上自己的药箱急急忙忙赶到中庆殿时,那位县主的尸身早就已经凉透了。

她的脸褪尽了血色,苍白的毫无一丝生气,眉眼紧合着,有种凄艳的美感。腕间的切口深深,一地血红中,一根银簪已看不出本来成色。

可那形状,却像极了王座上那位冷傲君主、平日里束发的冠簪。

而那位君主,此刻正带着周身的冰封,孤独绝望地立于他身前。

即便已知回天乏术,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去探了探那位县主的气息,试了试颈间的温度。

然后哆哆嗦嗦地跪在他的君王面前,战战兢兢地垂首答道:“启禀大王,县主这是割破腕间主脉流血过多而亡,大王节哀啊!”

已凝成一座雕塑的君王没有回音,良久之后,才从喉间溢出了几个字:“全都滚出去。”

“滚出去!”

“是、是!”年迈的医师顾不得什么形象,跪在地上磕磕绊绊的朝外爬去。

乱了一整个晨间的中庆殿,终于安静了下来。

至高无上的君王浑身颤抖着,手足无措地捡起血泊里的银簪后滑倒在地,接着又攀爬着向那榻上已了无生息的人而去。

“媛儿…你疼不疼…”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截纤细素白的手腕:“你是不是很疼…”

“你很疼吧…”他将她搂进怀中如困兽般呜咽:“我的媛儿最怕疼了…你怎么能…这样伤害自己呢…”

“你怎么能…将我一人丢下呢…你还是在生气对吗…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总惹我的媛儿生气…”

“我错了…是我的错…你打我吧、你骂我吧…你怎么能这样惩罚自己…这样惩罚我呢…”

“你怎么能这样惩罚我呢!”

凄厉的哭嚎久久地回荡在中庆殿,荡得殿外的宫人们胆战心惊。乌云遮天蔽日的又来了,这个夏日究竟怎么回事,怎么这样多云又多雨?

——

昭王273年,先太后封之华容县主薨于帝都中庆殿,于无极宫停灵三旬后,由帝亲扶棺柩至骊山西麓,帝崩后同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