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牙从小给我装烟,手脚可麻利了。但她自己不抽,嫌太贵,舍不得。”西伦说。
“穷养大的公主,就是比虎利娇生惯养的野娘们儿有涵养。”乌鲁衮说。她刻意把话题扯到顺身上,方才其乐融融的气氛顿时一扫空。
西伦没什么反应,多龙却沉下脸色:“去年才作了恶,今年就风风光光地办婚宴,真不知道诺温脑子里想的什么。”
“顺毕竟是虎利王的妹妹。虎利王受了锦国照顾,咱们佛多霍谁敢找他的不痛快啊?”乌鲁衮毫无保留地把嫌恶写在脸上:“虎利和鸦弥现在亲上加亲,虎利有工厂,鸦弥有矿,东佛多霍以后可不就是由他们说了算?明摆着不把多龙大姐你放在眼里!”
没人说话。西伦瞟一眼多龙难看的脸色,低头抿几口糊米水,心想,乌鲁衮这是煽风点火呢。诺温担心西佛多霍,不得不拉拢敖钦,却被乌鲁衮抓住机会,大做话题。多龙年纪渐长,越来越恨有人挑战她的地位。诺温的本领实在太大了,即使乌鲁衮不说,多龙心里也忌惮着。
“鹿觉部历来是西佛多霍相对富庶的部落,虽然在打锦国的时候遭了殃,但还有些家底儿。虎利能干的,鹿觉也能干,诺温他真没必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乌鲁衮继续说:“他以为毁了宁涅里,鹿觉就再也没有能顶事的人了?真可笑。像宁涅里这样优秀的人,西佛多霍还有无数个,只是太过分散,凝聚不起来。”
“你有什么打算?”西伦问。
“我喜欢有话说话,不喜欢藏着掖着。你们二位都是我很敬重的人,所以我才如实告诉你们。我没有扩张的野心,只想让西佛多霍拥有自保的能力,你们可以随时监督我的行为。如果未来鹿觉部有出格之处,还请及时制止我。西佛多霍不能再这样任人欺凌下去了。”乌鲁衮用坚定且诚挚的目光望向西伦和多龙:“我希望鹿觉、狍信和貂未三个部落能结成利益共同体。在未来的规划中,三个部落将被视作一个整体,各有分工,相互协作。”
西伦眼球动了动,下意识就去看多龙。多龙反应不大,依然在认真地听。
“听起来好像要把三个部落统一成一个部落,实际却不是这样。尽管我主导规划,但任何一项规划,必须得到三位王的一致同意,才能算作通过。哪怕有一个人不同意,也不能执行。”乌鲁衮说。
“共主邦联?”多龙问。
“我怎么有脸自称为主呢?佛多霍的额真达只有鹰青多龙一个人啊。”乌鲁衮连忙陪笑:“但我的确打算把除鹤达以外的西佛多霍地区整合起来——不是联盟,而是真正的一体化。这片地区,我打算赋予它新的名号,就叫‘西洲’。”
西伦又看了一眼多龙,多龙正在皱眉沉思。西伦固然有些心动,但如果多龙不说话,他也没法贸然开口。
“不好。”半晌,多龙缓缓道。
乌鲁衮心中一沉,脸上露出几分失望。她绝不可能冒着得罪多龙的风险,一意孤行地着手这件事。没有多龙的支持,锦国和虎利部都会给她使绊子。
“名字不好。”多龙补充道:“以方位做名字,实在太泛泛了。再往西还有行代津呢。”
乌鲁衮顿时狂喜:“所以,大姐你同意我的构想?”
“先试试。如果出了问题,再及时止损。”多龙对她微笑:“鹰青离得远,我本就帮不上你们,如果还要指手画脚地干涉你们,不是太过分了吗?”
“‘喜洲’如何?”西伦借势提议:“乌鲁衮名字的含义是‘喜’,狍信王的名字里也带一个‘喜’。‘喜’不仅吉利,在通用语里又与‘西’同音。”
“不错。”多龙点头,又对西伦说:“我之所以同意乌鲁衮,是因为有你们貂未部在。貂未归行代津管辖,许多事情都被迫与我们切割了,而一体化也能重新拉近咱们的关系。怎么样,行代津给你们的自治权大吗?”
“如果喜洲不是共主邦联,行代津大概不会多管,但物资和人员的频繁往来,是一定要审批的。除此以外,在利益分配方面,他们可能也要横插一脚。”西伦思索着:“倒是锦国那边,总督能同意整这事儿吗?”
“总督那边我去说。有额真达给你们担保,没人敢卡你们。”多龙眼底熠熠生辉,语气坚决地向乌鲁衮许下承诺。乌鲁衮怔怔望着多龙,清楚对方是发自内心为西佛多霍的同胞们好,不觉鼻子一酸,险些感动落泪。
三人私下敲定此事后,又闲聊了些其他的家常话。日当午时,乌鲁衮正要吩咐配餐室送吃的,有人来报,说选举刚刚结束,正等着三位王去宣布结果。他口中说“三位”,便将乌鲁衮涵括在内了,投票结果不言而喻。
乌鲁衮毫不掩饰内心喜悦,眉开眼笑地抬手请二人先行:“那就等宣布完结果,再回来吃饭吧。”
“这么快吗?”
多龙与西伦面面相觑。他们参加过狍信的新王选举,那场选举已经足够没有悬念了,鹿觉这场却结束更快。如此快速的全民决议,难免令人觉得恐怖。所幸,他们对乌鲁衮的评价不算坏,因此未来还是值得期待的。
他们离开宫殿,穿过大院,又出了正门,在人群排山倒海的欢庆与簇拥中向会场前进。乌鲁衮昂首挺胸,健步如飞,笑容满面地挥手致敬,一头明亮黄发在阳光下耀眼极了。人们尖叫着向乌鲁衮抛鲜花,全部目光都在注视她,而她丝毫不为此怯场,反倒十分享受注视。欢呼声越高昂,她的气势就越强盛,鹿觉乌鲁衮仿佛就是为受到人们爱戴而生的。
“鹿觉王万岁!”有人带头喊道,紧随其后又是一大片经久不息的癫狂尖叫。
乌鲁衮却举起拳头,用更洪亮的声音喊道:“佛多霍万岁!”霎时间,此起彼伏的“佛多霍万岁”便夹道而起,如烟花爆炸般响彻在鹿觉的上空,似乎要让隔海的锦国和行代津都听了去。沸腾的人群掀起来自西佛多霍的海啸,奔腾的巨浪将侵袭佛多霍大陆的每一寸土地,誓要把殖民者留下的罪恶印记洗刷殆尽。
“优秀的青年。她多大年纪了?”多龙对乌鲁衮赞叹不已,这种气魄使她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年轻的岁月。
“今年二十六。”西伦同样目露羡艳:“她比诺温年长两岁,却比年轻人更有活力。西佛多霍多久没出过这种人了?”
“真好,真好啊。正是当打之年。”
“多龙,她仰慕你。方才女佣也说,她从小到大都以你为榜样。还是个孩子时,她就很有志向,长大了果然不差。”
“过奖了,我年轻时也未必有这样的气势。”望着乌鲁衮强健的背影,多龙不觉看出了神,嘴里喃喃着:“真好,真好……”
等三人穿过奔流不息的欢呼声,在不符合冬日的躁动中抵达会场,长老院的长老们和鹿觉各地上层人士早已久候了。他们的脸同样红扑扑,不知是冻的,还是高兴的,热情弥漫在会场半空中,憋得所有人上不来气儿。
佛多霍各部新王选举,一直采用石头投罐的办法,即支持者排队领取石头,将石头投进写着被支持者名字的罐子里。此刻,会场中央唯独摆放一个用佛多霍文字写着“鹿觉乌鲁衮”的巨大罐子。石头把罐子填得满满的,甚至有许多因为装不下而洒到外面,快要铺满周围一圈的地面了。
礼炮一声一声地窜上天,人群的混乱似乎从始至终就没有平息过,反倒像浇了油似地越燃越旺。乌鲁衮疾步走到属于自己的罐子前,像捧起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起石子,又用颤抖的双手轻轻放回去。她以军队出身特有的干练转过身来,面向无比狂热爱着自己的人们,咧嘴对他们扬起笑容,再一次发出撼动灵魂的高呼:
“佛多霍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