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千山赶走了对面的同学，一个大跨步，坐在了凳子上，“田梦，你自己吃饭啊？”语气里尽显放松和高兴，田梦的背，一下子像被无形的绳子提了起来，正襟危坐。她不得不和大猩猩一块吃饭，那滋味，让她知道了什么叫身不由己。

她强装镇定，回答说：“是啊。”她并不想看他，低头吃饭。

他一边吃饭，一边不着痕迹地问：“你是不是怕我？”

田梦老实作答：“有一点。”

“才一点吗？有几次你见到我就跑得远远的，我本想跟你打招呼的。你咋那么怕我？”武千山突然声音变得高亢起来，田梦坐他对面感受到了他激动中透着不满的情绪。

“都说你打过人。”田梦淡淡的回答，其实心里很想求证关于他的传言。

“我确实打过人，那是因为那同学嘴欠，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就叫几个兄弟在学校外面把他打了。但我也不是见谁就打啊。”不顾周围环境的喧闹，他自顾自地解释着。

“哦。”田梦作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心里的小人激动地跪地乱锤：果然是打过人的。

“你以后见到我还是要跟我打招呼。”武千山的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给人留商量和反驳的余地。

“嗯。”田梦尽管很不想和他熟识，但目前的情况也只能这样了。

“以后给你写信你还是要回信。”他说话没有询问的意思，倒像是命令，语言中透着满满的压迫感。

“啊？”田梦不敢相信，自己的话已经说得那么直白了，他还想干啥。

“先从朋友开始吧，我觉得你还是可以考虑和我耍。”武千山用不紧不慢语气的说着。

“啊？！”田梦开始觉得他会不会是个不正常的人，他的话听着让人不适。

“你考虑一下，不要这么快给我答案，仔细想想。”他看着田梦，每个字说得坚定不移。

“我不用考虑，你很好，但我有男朋友了。”田梦看着他，她心里很清楚，她很反感这样的男生，连成为朋友都不愿意的。

“你可以和他分了，和我耍嘛。”武千山仍不死心。

“那还是做普通朋友吧。”田梦内心极不情愿，但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好驳他的面子，无奈之下，只得再退让一步。

“那好，你说的啊，我去买杯水，你喝什么？”他好像有点高兴。

“我不喝，回去喝开水就行。”田梦马上意识到，自己以后无论在哪里遇到，她都得装作熟人的样子，跟他打招呼，无论多么不愿意和他有联系，以后他的信，她不得不回，她一下子察觉，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圈套，遭到了道德绑架，但话已说出口，又不好反悔。

他拿着一杯水回来了，插好吸管，递给田梦，田梦连连摆手，继续推脱。

他态度强势，说：“不是说做朋友吗？我请你喝水你都不喝？”

田梦只得接过来，喝了一口，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他笑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不客气，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他甩着健壮的臂膀，带着一股痞气和霸气，大摇大摆地走了。

田梦看着这喝了一口的酸梅汤，心中的滋味，估计和清政府打了败仗割地赔款的心情是一样的，只有那么丧气了。

她把餐具端去了残食台，带着那杯酸梅汤，走出食堂，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

没过几天，流言四起。

严格意义上讲，也不算流言，只是想要隐藏的事，没办法再隐藏了。

魏薇和杨清荷手拉手慌忙地跑到田梦身边，举着一封信，问：“这是怎么回事？”

田梦没办法将自己的愚蠢公之于众，只说：“他说做朋友。”

她们闪着两双好奇的大眼睛，递过信，问：“你同意了？”

“我不得不同意。”田梦面无表情地回答。

“那他说你和骆时安在一起了，是不是真的？”杨清荷直勾勾盯着田梦。

“是真的。”田梦点着头。

杨清荷抱着魏薇直蹦达，魏薇像个木头一样，一动又不敢动，满脸痛苦的表情，忍受着杨清荷的嚎叫：“太劲爆了吧！你们两个。我就说有时看你们两个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原来是这样。”

然后杨清荷使劲晃着魏薇：“你说劲不劲爆？”魏薇的头直晃，她一鼓作气压制住杨清荷，“拜托你能不能别晃了，劲爆！很劲爆！”

然后杨清荷放过魏薇，一巴掌拍在了田梦的背上，“不过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重要的事，咋不跟我说。”

田梦感受着杨清荷的手劲，紧闭双眼，面露一丝扭曲，轻轻地一声“嘶”，然后说：“我觉得没什么必要说。”

杨清荷对着田梦说：“咋不必要？你是时安哥哥的女朋友，那我就可以叫你安嫂嫂了。”

田梦满脸已是通红，用近乎央求的语气，说：“求你，别这么叫，算我求你了！”

杨清荷摆摆手：“好吧好吧，饶了你，不过真有意思。”但突然话锋一转：“那武千山怎么办？你真相信他是和你做朋友？”

“不能怎么办，也只能算朋友。”田梦内心隐隐不安。

“我倒是相信你的，我觉得你太乖了，武千山流里流气的，跟你根本就不配，时安哥哥这样正派的人，和你很配呢。”杨清荷不加掩饰地表露心迹，田梦的余光里看见周围的人可有人在听着呢。

她只说着：“好了好了，别瞎说了，有什么话跟你时安哥哥说吧。”

覃知瑶早已面露明显的不悦，谢思南依旧冷静理智，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

偏偏这时候，唐宛婷从外面听到了这个消息。

唐宛婷戳了戳田梦，“外面说的是真的吗？你和……”

田梦早知她想问什么，抢着说：“是真的。”

唐宛婷一巴掌拍在田梦肩上，她一脸兴奋，“我就知道你俩有一腿，早觉得你俩不对劲了，可以啊你，也算是男才女貌了。”

田梦面容扭曲，不可置信地看着唐宛婷，短短时间，她经历了两次暴击，也是惊呆了。说：“你用的什么词，少说点吧。”

覃知瑶起身走出了教室，也有同学刚进来，本要出去，又正好听到没听过的八卦，又站在一边，假装翻同学的课本，那样子，没听到最后是不会移动脚步的。

唐宛婷这激动的劲头还没过，“有啥呀，你赶紧给我说说咋回事，啥时候的事儿。”

“回宿舍再说。”田梦轻轻使了个眼色。

“行吧。”唐宛婷一下子不着急了。

男生中的情形也差不太多，邱允泽是早就知道的，他也不参与这样的讨论，球场上，男生们的交谈要简单得多，“哎，听说那事儿了吗？”“去那边问问骆时安不就知道了吗？”“嘿，安哥，那事是真的吗？”

骆时安略微不好意思地承认：“是真的。”

然后迎来伙伴们的艳羡，“可以啊，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然后，男生们就当这事儿不存在一样，玩去了。

男生们玩累了坐在石阶上，见到田梦路过，会整齐地喊上一声，“嫂子好”。看到田梦受到惊吓，他们就会心大笑，田梦看着骆时安，笑得跟傻子一样，再看了看逃离人群的邱允泽，又看回骆时安，骆时安停住了笑意，看向了邱允泽的身影，又看着田梦，他起身追上了邱允泽的脚步，田梦就会对这群人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个年龄的人挺奇妙的，有的人已经开始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会开始对异性好奇，也有谈恋爱的。男生那群人里面，晁景逸那么大个的人，还会在身后的灌木丛里面找出虫子，来捉弄何俊，看到何俊猝不及防的样子，晁景逸会龇着满口大白牙，傻乐。何俊也不甘示弱，抓出另一条虫子，举起来，说“看，我这条虫子更大”。张云舟只会瘪着嘴，摇着头，发出“啧啧啧”的动静。而女生们多半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事。

田梦身边的人的态度如此显而易见，更不要说那些无所事事，喜欢看热闹的人了。

流言如燎原的星星之火，以迅猛的势头烧过没有思想的苇草，每一次的传播，再添柴加火，让仅有的事实更加夸张，不断创造出新的事件，人们在猎奇中拉近关系，人们也在猎奇中以团体的形式暴虐他人，流言的传播者并不真的关心他人，至于真相，更是无足轻重。

原本刚刚平息的风波，再次被掀起。田梦本就在舆论中处于劣势，现在对她有意见的人更多了。以前田梦在女生里面能和许多人保持友好，一部分原因是她自身大度，不爱计较，性格很好。而现在她被很多人讨厌，一大半的原因是她抢走了许多人的梦中情人，还有一部分的原因连田梦也不否认，女子比男子更善妒。

这场流言的盛会发展到一定程度真是令人咋舌。骆时安仍受女生的欢迎，许多女子名目张胆来找骆时安，骆时安自是不理会。又多出一部分人同情武千山，痴情的人遇到了踏船高手，还不翻船。唯有田梦，承受了舆论的不公，再次遭受到无端的谩骂，尽管她已经受过了谩骂，心理较之前的承受能力要强大一点，但她仍惊讶于人类可以将骂人词汇发明到多么无以复加的程度。刚开始有些词，田梦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后来骂的人多了，她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田梦对那些向她表达恶意的陌生人，能有什么办法呢。她不想花时间花精力去应付那些与她生活无关的人，至于那些要批判她的人，她只能看着她批判，然后静静走开，让自己尽量不回应她人的谩骂，到后面，她还能静静地看着批判她的陌生人把能用的脏话都用完了，没什么可批判的了，田梦那时会献上轻蔑一笑，留下那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为什么同在舆论中心，骆时安和武千山都没有人敢去说他们，却有女生来批判自己，她从又有人开始骂她的时候就开始想这个问题，后来慢慢就想明白了。

她在三个人中是最弱小的，人的本性是欺软怕硬，更喜欢欺负弱小。两个男子就算有不对的地方，女生也是不可能去攻击谩骂的，男生随便一拳都能打得女生毫无还手之力，更不用说这两个人当中，一人充满魅力，一人充满暴力，任何女子胆敢谩骂他们，从哪个角度都讨不到一星半点的好。

而田梦就不一样了，都是女生，力量上差不多，不存在被打得很惨的风险，甚至还有打赢的可能，而田梦的性格又不可能和她们对骂，于是那些骂人的女生，就在田梦的沉默里享受着胜利的快感，而田梦只看见了人性的丑恶和这些人的浅薄，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在展示着骂人者的无能和对自己的变相肯定。

田梦开始理解唐宛婷，理解她不爱和女生打成一片的原因。女生堆里，大多是是非之地。她在女生堆里越不受欢迎，她在男生堆里就越受欢迎，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她把时间更多地留给自己的学业和自己的爱好。

在这种被众多女生攻击的环境里，连许久不跟他说话的邱允泽，都难得地表达了对她的慰问，她感动得差点哭出来，算他还有点良心。

田梦趁着课间走廊人不多，到走廊上透口气的空档，邱允泽不声不响地出现了。

田梦趴在围墙上，看看远处高矮不一的房屋，看看近处大小不一的树木，再望向湛蓝的天空，见着眼睛里慢慢好像出现透明的虫子，闭上眼睛，按摩着眼部，放空自己。

邱允泽悠扬的声音传来：“你还真够可以的啊。”

田梦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语声吓得一激灵，看清楚是邱允泽后，淡淡一笑，“什么够可以的”。

“陈子文跟我说了你在女生里面的境遇，她觉得你太惨了。”邱允泽语言之中透出无奈。

“也还好，不理她们就好，骂的人多了，骂得久了，也就习惯了。”田梦看着邱允泽严肃的面孔，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怕他担心自己，便开解着他。

“安哥有没有问过你的情况？有没有说怎么办？”邱允泽语气平稳，声音冷静。

“问过啊，他让我谁骂我就骂回去，敢动手就打回去。”田梦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十分平静。

“对啊，你咋不骂回去？”邱允泽突然不解。

“我骂回去就成了对骂了嘛，那不就是像狗咬狗了吗？那些骂人的骂完了就不骂了。”田梦一字一句认真说着自己的看法。

“你真的挺厉害的，如果是我，我肯定做不到这样。”邱允泽似乎露出了释怀的笑。

“如果是你，你也可以做到，环境逼迫你做到，你就会做到的，走吧，别站外面了。”田梦话音刚落，正转身，李言冰从背后冲了过来，直把田梦撞得趴坐在地上，田梦控制不住自己莫名出现的怒火，吼了一句：“你有病啊？”

李言冰轻佻的眉毛和摇晃的脑袋配上嘲讽的笑容，挑衅地说：“你才有病，没看见咋的了。”

邱允泽伸出手俯下身默默拉起田梦，轻轻问一句，“有没有哪伤着了？”，田梦站起来拍着沾地的裤腿，面色难看，摇了摇头。

邱允泽突然对着李言冰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滚！！”整个走廊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都站着不动，别说李言冰被吓得一哆嗦，就连田梦都被吓呆了，他从没见过邱允泽这么脸红生气的样子。

李言冰面红耳赤，窘迫地走开了，好一会儿，人群才渐渐恢复了该有喧闹，经过邱允泽一吼，这喧闹声都小了许多，大多数人拘束着走回了教室，好像他们一块儿被吼了一样。

三个人面红耳赤地回到教室，同学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都不敢问。谢思南转头小声问田梦：“咋的啦？”田梦也只是摇摇头，说了句：“没事。”

何俊、晁景逸、张云舟围着邱允泽，张云舟轻搂邱允泽的肩，邱允泽也只是摇摇头，说：“没啥。”

骆时安看了看三人的脸色，什么也没问。

有好事的人小声说着在走廊里发生的事，不一会儿，全都了解怒吼的原因了。

田梦这次是真的不高兴了。她可以很容易地躲过其他班对她不怀好意的人，但她很难躲过自己班上对她不怀好意的人。更何况，她觉得自己刚才吼得很没有气势，得像邱允泽那样才算怒吼，她懊恼的是，自己居然连吼人都不会。她在想，在那种情况下，应该快速爬起来，然后一鼓作气把她骂得狗血淋头才对，自己在那一瞬间，好像脑子里没有什么好的骂人的词儿，总之就是，对自己表现得太菜，不是很满意。

中午放学回到宿舍，田梦坐在床边看着小说，李言冰早早地回到宿舍，还带回了五个小跟班，还都是同班的。

她一见田梦，就冲过去，把田梦的书甩在地上，田梦一下子蹿了起来，怒吼：“你想干嘛？！”她好似在撒着之前没撒完的气。

李言冰上手一推田梦，田梦马上用力地推了回去，李言冰往后一个趔趄，手如果不是扶住了床上的楼梯，就倒下去了，田梦都没料到自己居然使了这么大劲，小跟班们见状围了上来，陈子文马上说：“不是这个宿舍的出去！”然后她们互相看了看，陈子文上前作出送客的姿势，她们默默退出去了，陈子文把门关上，不再说话，覃知瑶阴沉地说：“现在想干嘛干嘛，我中立。”

李言冰轻哼一声，脸上撕开一道冷冷的笑，指着田梦说：“等着，下周五放学在学校外面别走，我叫人来。”

田梦只是狠狠地瞪着她，握紧拳头，没有回应。

没过多久，这两女生争执的事，就先传遍了整个班，之后传遍了整个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