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域的大雨倾盆时常如是,自我入职以来未尝有差——或者说,自“大泄露“以来一成不变。
天空是十九点以后的那种昏灰,雨水如注,淹没覆盖了我的靴尖,沿破碎支离的公路向地底渗透——我感受得到,“殖生“的孢子、芽孢、殖裂体等正在顺着雨的浸灌漫延、萌发。
我借着风衣的掩护打开了手机屏幕:2081年4月21日上午10点16分。风雨倒灌入我的脖颈,我全身湿透着冰冷,咕哝一句,开始向指挥部汇报。
“支局,这里是1777号,勘察正在深入。“
“收到,1777号,请上报当前情况。“
骨传导的讯息器贴于颊侧,传来的杂音震得我颧骨生疼。
我低头看了眼腕式的扫描仪,继续沿着杉林侧的公路漫无目的地、在半尺深的积水中跋涉,看着眼前模糊的绿,启声——
“污染度4级,范围12.2hm2,主要污染种为0014李斯特菌变种,毒性B+级;0062乳酸链球菌亚种,寄生A级;特别标记0113炭疽杆菌加强种,毒性S级;另有未知种,疑似0078黑曲霉,含量极少,但的确未录入档案。“
苦咸的雨带着放射性核爆尘滴落在我的唇边,我任我的“殖生“继续以每分钟一次分裂的速度增殖,扶正了遮住左眼的激光型功能性目镜,打开夜视仪,深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向正在估算数据的指挥部继续道——
“请求封锁设置为A级管制区,并于6h内派来清理者;申请培养基空降,1777号现在开始清除危险污染种;污染源尚未寻得,我继续将跟进彻查。“
我停下脚步,静默着,在夜视仪的绿色中等待指挥部的答复。
“申请通过,“同时我看到西北方向一排导弹射入云层,“培养基已投放入积雨层,祝你好运,1777号。“
“收到。“我最后回复道,挺立在豪雨中央,数秒后感受到了“殖生“的欢愉——
氮源徒然增多,它现在的硝化作用终于跟上了铁氧化和硫化作用的进度,增殖速度达到了半分钟一代。可惜没有光源,它的藻蓝素派不上用场,否则可以尝试挑战一下十秒大关。
不过“殖生“的增殖属性已经是SS+,我还贪求什么呢?我通过足底的、细密到几不可见的菌丝网落向我的共生体“殖生“下令:停止增殖,全部养分交由类淋巴体,整个菌群由是向周边的菌种开战。
我知道,微观世界此时已经硝烟四起,浑浊的积水中,我的百亿亿大军汲取了我产生的mRNA,正在疯狂生产基因改造过的溶菌酶;“殖生“那特有的类神经细胞,让菌群在我的精确调控下分化,变成我的刀、我的剑,将那些污染种杀得片甲不留!围点打援,我下令粘性噬菌丝团聚包围李斯特菌,打通各自细胞壁成为融合细胞,径直将其吞噬,让它在溶酶体中哀嚎;借刀杀人,我控制T型辅助菌丝分泌醛类,诱骗炭疽杆菌分泌调节因子抑制乳酸链球菌无氧呼吸,让它们成片死亡;我指挥孢子自杀式进攻,脱去自身细胞壁与炭疽杆菌融合,引发自噬崩解,再让营养菌丝胞吞回收营养物质——我的大军,所向披靡,荡平一切。
我不知道殖生究竟是真菌还是什么,我获得它时它只是保温箱中研究员无法辨认的1777号菌体。我和它配适度87%,于是我选择了与它共生。它除了增殖极快以外几乎是无害的,毒性F,寄生E,仅腐蚀A-,变异与抗性未知。它有着类神经系统结构和类淋巴体结构,自养型,有无氧均可,仅是有特色,并不算出众。我开发它,与它融为一体,让它听我的号令。于是我成为了1777号,国家生化战略安全总局所属的一名勘察队员,与其他几千人共同清理无人域中的各种污染,防止扩散造成灾难。
这场微生大战很快到了尾声:我的“殖生“消耗了56%,却取得了敌方几乎被全歼的辉煌战果。它们的触觉通过类神经传到我的大脑皮层,我感到自己植根于大地扩散几十公顷,精神顿觉愉悦。
所有污染种都被消灭得亿不存一,接下来是勘察员Ⅱ类“清理者“的工作,他们将彻底消灭污染种并恢复该地的原菌落——我的无差别进攻让几十公顷内血流成河——不过这就不是勘察员Ⅰ类“先锋者“该考虑的事了。
我让“殖生“继续增殖,并全部分化为类神经,在地下埋设类神经节,形成亚中枢神经组织,简单而言,一些不那么精密的“脑“。它们将替我处理大量信息,让我对“殖生”的应用更加得心应手——感受到我的想法,它分泌了大量多巴胺,更兴奋了。
我让它在地表铺上细密的菌毯,捕捉到的触觉信息经亚中枢转换,在我的脑海呈上了活体地形图——既然其它菌类几近灭绝,那它们留下的空隙我便笑纳了。
支局投放的培支局投放的培养基专门为我定制,我的“殖生“在其中各成分的刺激下无比活跃。我继续静立在如注大雨中的公路,依据各区域菌落的差异仔细排察着污染扩散的路径,企图找出此次生化事件的起因。
我让“殖生“扩散至1km2,几乎覆盖了十分之一个一百四十二域,才找到了蛛丝马迹,而此时已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距我大屠杀式的灭菌行动也快有五十分钟了。
我发现了几种不同动物的脚印,其中留下了我此前发现的全部污染种。
但有蹊跷。未知的那种“黑曲霉“占了50%,而且几乎不扩散;这意味着它才是污染源中的主要危险种,只是仅能营寄生,不像其它三种会扩散罢了。考虑到这些动物染上了远超过致死量的李斯特菌和炭疽杆菌,“黑曲霉“或许是体质加强型的共生菌;当然还有其它更不妙的猜测,只是我希望事情少几分棘手罢了。
说实话我有些意外,出现毒性较强菌体时污染源一般是无机体。动物会活动,处理起来不容易,尤其是这种寄生型,应该会见血,然后尸体就地掩埋,正午前是不可能下班了。
我感受“殖生“的触觉,几乎立即寻得了这群动物,然后打一响指,下达了一条指令。这个包括狼与鹿及虎的动物群(印证了某个最不妙的猜想),脚下的地面立即下陷,整个掉入了“殖生“在地下挖空、贮藏亚中枢的几米深的洞穴中。
我躺倒在一尺深的积水中,让菌丝牵动我前往那片区域一探究竟。
我以20m/s的速度前进,在抵达目的地前站起,刚起身就遭遇了突袭。
我来到坑缘,心头凉了半截——里面空无一物——,一转身,一只鹿向我冲刺而来。我只来及看清它背上真菌深扎入骨,光滑的皮毛上蛛网状的漆黑菌丝分布在一处咬伤周边,一直漫延到带有斑点的脖颈。
我利用菌丝牵拉极限闪避。那只鹿便顶着我那扯裂的风衣,从我的身侧跌落了深坑。
我踉锵一下,肩靠一颗杉树,心中暮地一沉——我的类神经竟没有任何觉察、任何反应。这种情况下,我便瞎了一半——周边的树后依次有灰狼包围过来——我太轻信“殖生“的触觉,以致于落了圈套。
情况比我想得更糟:群体控制,高等智力,绝对是集体智慧不假;能切断“殖生“的神经冲动,既然不是麻醉型素素,那便是寄生了;体质强化没错,但会控制神智,危险级不会低于七级;综上,全新菌种,寄生最低为S+级,更可能是SS级,且危险级在八到九级之间,对我来说相当不利。
于是我按下颊侧的讯息器,语速极快道:“管制紧急升至S+,全新污染种,寄生SS级,危险度8,有集体智慧......“但还未等说完,一匹灰狼一马当前再次朝我突袭而来。
我被迫握住低矮的树权单手引体向上,堪堪让这家伙撞在树干上。但这不过是颗幼树。它猛烈地震颤,我指尖一擦,讯息器便飞了出去。
我心一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斩后奏,直接解放第二阶段,事后再补交申请吧。
于是我左脚猛蹬斑驳的树干,侧身一翻,在那匹狼站起之前迅速远离了坑缘。
我的克莱茵基因对这家伙肯定有极大的诱感力。它既然俘获了这十几只动物的大脑,不可能不知道我和它是同类——同类相噬,获取对方的克莱茵基因,菌种由此而获得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