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4章 为倒在冷饮柜旁的店员盖上幎目(1 / 2)种子的长夜首页

“娟,想说什么,告诉我,我听着呢。”大舅涕泗滂沱,他脸上沾着黑色的血,却在舅妈面前强作微笑,那样子很可怕。

舅妈的手也动了,她的手伸向徐子良,似乎有话对徐子良说。

徐子良连忙拉住舅妈的手。

可他听到的,却是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

没听懂舅妈在说什么。

嗓子眼里又是咯咯几声,舅妈的手耷拉下去了,接着,她失去最后一口微弱的气息。

“舅妈已经走了。”过了好几分钟,徐子良轻轻地拉了拉大舅,他一直将舅妈紧紧抱在怀里,一动不动,他的脸紧紧地贴在舅妈的头顶。

“走了,是的,你舅妈真的走了。”坐在地上的大舅抬头看了徐子良一眼,接着又把脸贴向舅妈的发间。

“刚才,舅妈和我说,让我照顾好你。”徐子良又说。

其实,徐子良根本没听清舅妈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清,可是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大舅从丧妻之痛中拔离,所以他想了想这样说道。

不知道要等多久,大舅才能接受舅妈已经死亡的现实。

嘈杂的,弥漫着末日死亡气息的急诊室,他似乎再无影响和感受,眼里心里全都是死去的妻子。

趴在地上的男人,仍然一动不动,玩具熊仰面向上的躺着,熊的眼睛亮晶晶的。

如果男人是为了他的孩子来急诊室寻找最后的机会,那么他已经没有最后的机会。

如果玩具也有意识,那么小熊现在是不是非常绝望,熟悉的面孔再也见不到了,但它还留在这个人世间。

小熊离徐子良只是一步之遥,徐子良脑子一片空洞,也不知道为什么,徐子良捡起了那只小熊。

那个孩子,不知道怎样了。

“咱们带舅妈回家吧。”徐子良再次劝大舅。

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空气里充满了病毒,也许他和大舅早就被感染了,只不过还没有发作,接下来会怎样呢,谁都不知道,但不能继续留在这个地方。

“好。”大舅终于抬起头。

他的脸上,鼻涕眼泪以及血迹糊在了一处。

“回家,带小娟回家去。”大舅的眼神呆呆的看着舅妈,他的喘息都非常无力。

“舅妈想让你好好的,你要坚强。”徐子良又劝大舅。

“好。”大舅仍然只是答应。

徐子良走上前,怎样将舅妈抱来的,就怎样将舅妈抱回去。

其实他也浑身无力,不过他有信念支持,无论怎样都要把舅妈带回家,他将舅妈抱起来。

来时显得轻飘飘,可死的时候,人却显得非常重,怎么会突然增加这么多的重量呢?徐子良想,是放不下的挂念吗?那么的沉。

大舅跟在徐子良的身后,他连路都走不稳了。

回去一路上的情形,徐子良都不记得了,他是怎样穿过重重障碍回到乡下的,似乎凭着一种本能。

这个世界乱了,在外面不安全,家里虽小,但在这个世界上,却是最为安全与可依赖的。徐子良只隐隐约约记得,路上他见过一些人,脸上无一例外,都是迷茫与惊恐。

未来,还会有未来吗?

大舅将舅妈埋葬在自己家的地里。

“娟儿就喜欢种田。她说过她上辈子就是农民,投胎的时候也选择了做农民,等她再来人世的时候,她还会当农民的,所以啊,田地,永远都是她的家,就算投过好几次胎,她能够记住的,还是这个地方。”

大舅痴痴地看着舅妈的新坟自言自语,他用最朴实的语言,说出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话。

“农民好啊,朴实勤劳,又有美德又有贡献。”徐子良接过大舅的话说道。

“小娟会等我的,她走不远,她牵挂着家里的地,所以她会一直留在这里等我。”大舅搓着手上的泥又说。

“这里是永远的家,舅妈怎么会走远呢。”

帮助大舅安葬过舅妈,徐子良想回家看看父母。

舅妈去世的原因未明,家族成员没有来参加葬礼的,他们进入了隔离状态,父亲让徐子良最近不要回去,就留在大舅家里进行隔离。

可徐子良的母亲所需的心脏病药物已耗尽,因为疫情,市内的药店采用定点开门措施,说是开门,其实只开放一小窗口供顾客购药。

窗口设有防感染设施,以保障顾客与店员的健康安全。顾客在窗口外提出所需药物,待店员核实库存后,进行收款并将药物通过小窗口传递给顾客。

父亲让徐子良帮忙去市里买药。

大舅提出他来帮徐子良跑这一趟,毕竟出门就会有感染的风险,徐子良拒绝了,特殊时期的买药流程会让大舅受到难为,还是他自己去吧。

“买了药,回家看看我姐和姐夫他们,我会好好的,你放心吧,这个时候,你要保护好自己啊。”大舅送徐子良出门时又叮嘱道。

眼前的大舅,似乎变成另外一个人,很陌生的人,一个人受到打击和挫折时,容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换了一个人。

徐子良郑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车里,满是血污的车座上,徐子良一眼看见了小熊,徐子良忘了他是怎样把它带到车上的,既然带回来了,徐子良也不打算把它丢掉车外,他将小熊放在车后座上。

失望的是,药没买来,徐子良跑了几家指定开放的药店,但无一例外,药店都关门了,从门窗玻璃向里望去,药店几乎空荡荡的。

街上见不到多少行人了,县城也是,一派死气沉沉。

一路上徐子良仍然恍恍惚惚,直到车的仪表盘上出现了提示缺油的图标,徐子良这才想起来,车该加油了。

到了加油站,却没有看到加油的工作人员,加油站静悄悄的,徐子良看到便利店的门开着,于是走了进去想找人询问一下,屋里没人,徐子良无比郁闷,就算因为突来的疫情关停,总得贴个不营业的告示吧,便利店的门也需要关好,看来一切都乱了。

徐子良感到口渴,于是打算去冷藏柜那里拿瓶饮料,最好是拿一瓶价格比较熟悉的,再扫码把饮料钱付给便利店就是了。

当徐子良走到冷藏柜那里,徐子良顿时知道为什么便利店没关门了,这可能这是加油站唯一留下的工作人员了,可是很不幸,他和舅妈一样,相同的病在他的身体发作,他倒在饮料柜前。

看情况,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他的全身呈现出没有生命体征的黑色,死前肯定很痛苦,他的手扶在冷藏柜的底部。

徐子良犹豫一下,口渴,十分需要水的念头战胜了离开的想法,徐子良用力拉开冷藏柜的门,从中拿出一瓶水。

正常情况下,徐子良应该帮他打一个急救电话,可这个工作人员已经不需要了,从医院里出来之后,徐子良接受了一个现实,得了这种病,没有治愈的可能。

徐子良能做到的就是从便利店里找了一块毛巾,然后盖在死去之人的脸上。

无论世界怎样乱,过去传下来的习俗还是尽量遵守。

徐子良他们乡下的习俗是,当有人去世,死者的脸上会被盖上布巾,叫作幎目。

加油机不知道是被锁了还是没油了,徐子良捣鼓半天也没能加成油。

坐在车上喝饮料的时候,徐子良才想起来,刚才没有付这瓶水的钱,可是现在谁在乎这些呢?世界那么乱了,谁会在乎一瓶饮料有没有付钱,况且他也不是有意不付钱的。

没有油,徐子良这车开不了多远,也不够回到父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