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酒菜齐备,中央大片空处应当是烤肉的放置处。
少了夏日那些令人憎恶的飞虫,在庭院喝酒吃烤肉是很应景的事,秋夜的微寒恰好能减弱酒肉带来的燥热。
桌边靠着椅背的男人打量来两眼,然后,发散目光继续投射向夜空。
女子起身浅笑招呼,并拿起酒壶倒酒,在烛火柔和的光晕里,给原本就动人的笑容增添了朦胧的柔媚。
“小兄弟喝一碗,这可是从西铁城带来的东凤酒,一壶酒抵得上半只斑鹿呢。”
“家里有事,我现在就得回去。”
顾连城说出个僵硬且蹩脚的理由,说完,放下油纸垫了鹿肉的木质托盘,退后了两步。
他一刻都不想停留,但对方还没有付钱。
女人端着酒香四溢的瓷碗微笑看来,见年轻猎人没伸手,她把酒放到年轻猎人所在的桌边,又拿三个碗倒酒。
陈大勇并非来蹭酒肉,是应约而来,是女人提出和他一同品尝烤肉,这是提供免费住所应该、也必须得到的尊重与回馈。
他坐回木椅,对桌边木桩一般的小子愈发看不顺眼,若是女人给自己敬酒,早双手接过、一饮而尽。事实上,好酒的他也确实对那壶酒有浓厚的兴趣。
当碗内斟满清亮酒水,陈大勇率先端起,在一饮而尽后嘲笑胆小的家伙。
“怕人家下毒?”
这句明显带有挑拨意味的话引立刻来了女子的哀怨。
“在我家乡,敬酒不喝的话相当于瞧不起人,有仇怨的人才会这么做。”
为了自证清白,她也端碗喝了下去,然后从随身布囊里拿出些许碎银,放在桌上。
顾连城扫来一眼,很快就估算出这四小块碎银不低于一两半。
作为土生土长的黄荆山人,陈大勇对于那些落户这里的外乡人有很大的愤懑,这是因为他们中有人夺去了本该投射向自己的目光。
他站起来,把碎银抄在手里。
“想要银子,就把酒喝了,别丢咱们桃花寨男人的脸,如果你说自己不是个男人,这酒我替你喝。”
为了留下带有女子沁人心神的馨香,光棍汉将银子在手心捏来搓去,内心里,他很想捂在口鼻上好好闻一闻。
这时,一直仰望星河的男人也站了起来,端起摆放在面前的瓷碗,对年轻人扬了扬,然后大口灌下。
桌上只剩下跟前的碗里有酒。
看着晶莹清澈的酒水,顾连城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他不是不喝酒,反倒经常喝,特别是寒冬时节,穿梭于山林的猎人们几乎人人携带烈酒,这是他们取暖最快捷之物,一口下肚,气血澎湃,精力充沛,还能与虎豹再斗上一斗。
现在他不是不想喝,而是不敢喝,因为这是‘修行者’的酒。
五行修者里最善于用毒的是水属,与他们战斗,哪怕是天上落下的雨水都要提防,水属修行者拥有足够多、且诡异难测的施毒手段。
知道的越多就越畏惧,很难不让人怀疑这酒里会不会有毒。
僵持局面很短暂,顾连城还是喝下了那碗酒。
他觉得初次见面、又没有恩怨,他们不大可能毒害一个普通猎人,并且这两位外乡人似乎还要在寨子里住下来。
只这一碗酒,顾连城竟有些眩晕。
仿佛置身于缥缈云端,暖风徐徐,满天旋转星斗。
他放下瓷碗接过碎银转身踉跄而去。
陈大勇大笑嘲讽。
漂亮女子也咯咯的笑,似乎很高兴,笑得花枝乱颤。
这眩晕来得古怪,最烈的烧刀子也没少喝,绝无可能一碗就醉,拿陈大勇这个体魄寻常的山民做比较,他喝完酒后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顾连城走出院子,感觉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在旋转,且越来越快,最终变成一团模糊影子在眼前飞旋。
他手扶路边一株树木来稳住身形。
而这眩晕感来的快去的也快,几息后顾连城就恢复了清醒,同时感觉身体没有任何的不妥。
“可能真的是酒劲太冲的原因。”
他以此来解释这奇怪现象,继续向家走。
或许是在白日已经消耗尽一天的喧嚣,除了来自远处传来的模糊兽吼,山野村寨早早陷入了沉寂。
将近家门时,顾连城听到一个很轻微、很飘忽,却能清晰听到的奇怪声音,就像是一片琉璃突然破碎的声音。
而这声‘咔’似乎来自于体内。
这刻,顾连城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点什么,那似乎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他难以自制地低头看着介于胸腹之间的声响来处,茫然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