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正是疑惑何处发声,低头才见男人手中的舌头正剧烈蠕动着,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画面十分诡异。她认出此人正是天明时分在无忧馆前嚼舌根的王鳏夫,嘴角一勾,笑道:“看来还是着了道。”她一步步迈下阁楼,眸光深邃,“新鬼烦冤旧鬼愁,纵横白骨无人收。世事相违苦多怨,尊酒能解千岁忧。这位官人,一缕精魄换一盅无忧酒,可愿?”
放眼整个长安城,几乎没人知道,无忧酒从来不是卖给活人的。
王鳏夫闻罢此话竟被吓得倒退两步,仿佛这才意识到什么一般,惊恐道:“你……你不是人?!”
女子露出抹淡薄的笑容:“我是不是人不确定,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你死后怨气过重,已然成为凶魂,脱离了六道,永生永世无法再入轮回。”
“不!我不想死……我的钱还没花完,家中老母还需人伺候……我想活!我想活!”舌头叫嚣起来。
“这个好办,”女子将手一张,便听“叮当”声作响,王鳏夫怀中那被粗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铜板已尽数落在掌中,老板娘伸出指头点了点:“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十三文,你娘不差这点吧?”
王鳏夫却沉浸在自己的死讯中,惶恐万状甚至有些疯魔道:“妖怪……那个女人是妖怪!她以美色相诱,我便上了钩去……我我……我看见她的脸被雨水打湿,她的眼,她的唇,都化成墨汁……淌落在我面上……”
“是画妖,”老板娘眼中不见喜怒,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这长安城百姓之众,她为何偏偏要害你?”
“想来是我冲撞太岁,命不该绝!”舌头高亢道。
“非也,”老板娘直勾勾地盯着那人,“妖者,多为吸食元阳而滥杀众人,以求道行精进。你元阳尚在,却受拔舌酷刑,莫非生前谣诼诬谤,中伤了他人?!”
“我……我……”王鳏夫身形一滞,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在临死之际我隐约看见一把红伞罩在我头顶……是,是那个男人,他也是妖怪!!娘子,救救我吧!我并非有意诋毁他们,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罪不至此啊!!”
“无忧酒可许黄金万两,可抱美人三千,可买仇家性命,却独独不能起死回生。”神迦将一盅白玉琼浆挥至王鳏夫面前,“饮下这盅酒,我保你母亲无病无灾,安享晚年,如何?”
“不!”王鳏夫情绪激动,他身体颤抖着,怨毒的语气里恨意汹涌,“我若不能活命,哪管他人享乐!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如何报仇?”
“我要这城中的画妖尽灭,要那个男人死无葬身之地!”
“好,十日之内,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届时还请呈上你的精魄。”女子道。
王鳏夫听罢,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城南破庙前,倾塌的老树此刻沉浸在一派凄迷之中,苍劲树心被生生撕成两半暴露在外,已被天火焚得黢黑。断枝残叶散落一地,隐匿处可见血斑,是渡劫失败反遭天雷劈杀的模样。
树下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团白雾,再待细看,竟是只长毛异瞳,拖着巨尾的狸猫。它四下张望一番,忽地摇身化作个玄衣公子,伸手探去,见老树的内丹果然消失无踪。他眉头皱了皱,清冽眸中显出沉思,夜幕如盖,敛去他面上几分稚气,庙前稀微的烛火却又衬出他眉目间的柔情来。他闭上眼,启用灵力一感知,不远处的浴堂立刻传出异样,他便躲在暗处,悄悄往那边靠了过去。
暮色中,写了“漱休堂”三个大字的旌旗下寥寥几条晃动人影,越靠近,堂中异样越盛。
玄衣公子正欲掀帘而入,忽觉不妥,一个纵身跃上房顶隐蔽起来。片刻后见一碧衣女从夜幕中走出,其人的身姿虽与常人无异,周身却黑气环绕,她信手掀开堂帘,瞬间便被昏黄烛光淹没。玄衣公子随即蹑手蹑脚揭开一片瓦望下去,见浴堂四周轻纱软帐,热气缭绕,碧衣女褪却衣衫步入浴池,猛地被一个裸身男人拥入怀中……
伴随着屋内喘息声越来越疾,玄衣公子一张老脸羞得通红,急忙伸手捂住透光处,缓了缓神。凉飕飕的夜风拂面而来,脸上温度却没降下几分,他又在房顶蹲了片刻,直到屋内动静稍有收敛,复挪开手往下看。这时肩上却突然被谁轻轻一拍,他一惊,敏捷地捉住那只手欲将其摔出,怎料对方力气惊人,一个反手倒将他擒在怀里。
“小秋玄。”女子道,熟悉的声音如风过竹林般悠悠响在耳侧。
“迦叔?”玄衣公子松了口气,回头一看,正是方才无忧馆那风姿绰约的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