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这离吴州城还有多远啊?”
“那不是就在你眼前吗,远啥?”
那人就势在路边坐下,跟老汉说着什么。
日头正盛,老汉只是个吴州城外苦哈哈的佃户,哪能懂什么“朝廷”“叛军”的,眼前这人看着倒像是读过书的样子,可惜衣衫也忒破烂点,还满嘴胡话。
老汉摆摆手,示意着那人快走,别误了自己干活。这年月,虽然听说北边一直在打仗,但也没听说江这边有什么事,这好端端的吴州还能出了什么事不成。倒是今年这庄稼长得属实好啊,交完了租子还能留下不老少,趁着好年景,赶紧给家里二小子娶个媳妇,若是明年也是一样的好年景,那还能多少挤出来些修修家里的老房子。
那人站起身,却是个瘸子,就这么高一步低一步的往吴州城去了。
“他来问你啥?”一旁有好事的凑过来问。
老汉猛割了两把稻谷停了手,头上的汗挣扎过额前的沟壑,又滑到眼睛里让人不舒服,他的视线模模糊糊的,好像已经看不见那个读书人模样的瘸子和再远点的吴州城。老汉用手擦了擦,是自己看错了。
州城不远,士子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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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西狩陇右,叛军也撤出了京城。
这仗打了三年了,都累了。
皇帝心灰意冷,雄心壮志早就磨碎在了深宫。
眼前这一个个跟难民似的大臣也都是不堪大用的,是啊,当然不堪大用。多年来朝堂乌烟瘴气,党同伐异,圣享元年的状元谢长垣,殿试时的风流还没被秋风洗净,为官四年后就被一纸诏书问了斩,贪!
那些个能说真话的大臣,早就不知去处了。太傅王珂辞了官,离京时就带了一车书两家仆,一个送行的百官门生都没有。郭侍郎正月初九上了奏疏,没出上元节就被贬出京城,病死在了播州山路上的官驿。苏拾遗,皇帝又爱又恨到后来只剩恨的士人魁首,在狱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在墙上写罢残诗后就自尽了,那诗皇帝还记得几句,
“乾坤无朗朗,残躯生戚戚。且为君行去,阎罗为我惜.......”
不想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皇帝十七岁登基,御极天下四十九年,一直觉得自己真是圣明天子,所谓“三代又如何,古之圣王也未能比朕”。天下承平已百年,两代先帝兢兢业业留下了一副好摊子,既然圣人垂拱而治天下,皇帝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第三个年号就顺理成章的改成了“圣享”。
改了年号,圣上到底有没有在享福,百姓不知道,百姓只知道,天灾人祸是来个不断。圣享二年,南方八州洪水肆虐了三个月,紧接着就是北方的大旱和蝗灾。再到圣享七年阴山兵变,三个月就把半个北方打成了焦土,皇帝这才得知了确切的消息,连同几年前的水旱蝗灾。
怎么办,朝堂上议了一早上,发兵。
又议了三天,边塞驻兵动不得,南方兵太远指不上,北方州郡败的败降的降,得派关中禁军啊,
又吵了三天,皇帝拍板,钱尚书领兵,三个月就得平乱。
平乱平乱,百官心里明镜似的,这趟浑水谁爱去谁去。现在朝廷根本不知道潼关外是什么情形,靠着几个还算忠心的州郡官员冒死送来的只言片语,基本上就是两眼一抹黑。叛军到哪了?多少兵马?还忠于朝廷的州郡还有多少?皇帝问起来,各位大臣就只能手一摊,大不了就开始伏地叩头,习惯了,这么多年为官不就这么过来的吗。
皇帝彼时还没有失了至尊的架子和脑子,下诏吧,关中开始征兵征粮;潼关的守备得加强,要钱给钱,自己征兵想办法;南方的兵能来多少就来多少,有备无患。朝廷上下勉强算是动起来了,虽然锈住的车轴至少还没烂掉,这该欣慰还是悲哀,皇帝没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