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跟妈妈说,咱俩加上妹妹,咱们仨一起去D国生活吧?
妈妈轻飘飘地回答,行啊,但是我现在不是走不了嘛。
我回答,那就先把你的这些问题解决了,然后咱们走。
妈妈笑了笑,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说,你怎么可以不尊重你爸?
二〇二四年九月,A城的秋天随着一场大风和一场暴雨降临了。我独自待在宿舍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我躲在科研里,感觉盛暑也宜人。我的耳朵上戴着耳机,耳机里时刻放着药师佛咒,我隐隐又紧紧地害怕着什么,于是双腿总是在宿舍、实验室和食堂三地之间暴走。
一个月前我从老家逃回A城,伴随着火车的哐当声,仿佛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人生有那么几个时刻,你会觉得一匹黑布蒙下来,却没有任何力气掀开。
六月份,本科时候的学弟学妹们马上毕业了,我本校保研,离得近,所以安排了饮品,想着能让他们拍毕业照的时候能喝口清爽的。研究组的学哥学姐们也要毕业了,于是挑选了小蛋糕。精打细算之后,我觉得自己终于在拼命学习工作以外喘了一口人际关系的气儿。
妈妈的电话是我正在学校西门快递柜的时候接到的,她的声音是颤抖的,说是有紧急的事情,让我立刻买票回家,然后把一个游泳班销售经理的微信推给了我,说妹妹要连续上课十四天,需要我带她去,之后再打电话就不通了。我的心一下就沉下去了,感觉周围的世界缓慢崩塌,声音也远去,然后化作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独自和妹妹在家的第一天,我熟练地做饭,上午督促妹妹写作业,下午带妹妹前往离家三站路的游泳馆上游泳课,她在上课的时候,我在一旁做一门课的期末大作业,需要做数据分析和写5000字的论文。我开始给妈妈发微信,告诉她我们吃了什么,去了哪里,东东学游泳的进展怎么样。微信和哭声像是留存到了宇宙里,从来没能有回音。
虽然前一天晚上睡不着且一直在流泪,但第二天早晨却能起的稍微早一些,我有时间下楼买胡辣汤、油条、茶叶蛋和小米粥,过程中我需要瞒着妹妹爸爸妈妈的去向,但是小孩儿的不安是很难抹去的。某一天我妹妹以后也会和我一样知道,世界上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之后再患上焦虑症和抑郁症,然后幸运的话,和我一样从中幸存下来。
第三天至第五天,我在暴雨中、烈日下、夏季最热日子的下午两点继续准时送妹妹上课,然后自己带着电脑在泳池旁边疯狂写论文。我感受不到热,感受不到噪音,感受不到别人的眼光,感受不到任何的不适,也感受不到任何的舒适,只是在晚上给妹妹放完故事,终于哄妹妹睡着之后,我拿出手机,继续给妈妈发一串一串的言语,我知道无人会回应。
第六天到第八天,爷爷、奶奶还有大姑都打来了电话,后来大姨和表姐也是,我需要在妹妹面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在支开妹妹之后,换上另一副面具装作自己什么状态下都能没啥事。我庆幸后来成真了,我再也感觉不到什么,就像半年前妈妈住院的时候,白天给妈妈涂药、记录病情和用药,然后得空就蹲在医院走廊写论文,在ICU门口参加组会。
再往后的第九天、第十天、第十一天,挨到了中间日子,我几乎在掰着手指过日子,妹妹也开始想妈妈了,想的紧了就一直跟爸爸打电话,然后让我给她说妈妈去哪里了,我说妈妈去开会了,一个封闭的会,不能跟外界沟通的。等她写了作业、游了泳,我给她一部一部的放《哈利波特》,跟她讲四个学院的不同之处,然后暗自计划等她11岁的时候,给她来一场沉浸式的分院仪式。我们还在床上搭起帐篷,装作外面有敌人来进攻,所以我们要小心谨慎,一个人盯梢,一个人磨草药。就这样,在动物王国的丛林里,妹妹睡着了。而我继续困在人心黑暗的牢笼和钢铁大厦里轮转,含着眼泪入睡。
最后几日,第十二日至十五日,我的心跳到嗓子眼儿,日子逐渐近了。数据分析做完了、论文写完了、终于交到了教授的邮箱,手头还有下一篇论文要写,于是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数据,而妹妹已经能够非常自然地蛙泳了,一下子能游出去十几米,她总是祈求一般的口吻希望能够在水里多玩一会儿。因为妹妹有鼻炎,所以最多也不会让她在水里待超过三个小时。但因为只有我带着她,她很听话,我知道是因为她有些怕我,但同时也仰慕我,因为在风雨飘摇的家里,好像只有我看起来屹立不倒。我只想说,若非我能自己选择,我宁愿不在这家中,也不做长女。
第十五日的下午,表姐带着妈妈回家了,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整个人身体状态还可以,只是精神看起来恍惚,好像整个人还没缓过来。妹妹心情很好,因为表姐来家里玩,妈妈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