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话时,那龟公将头垂得低低的,眼睛却偷偷往上瞟。
来这烟月楼的客人大抵分为三类,一类为市井的贩夫走卒,力巴劳工,平日里靠做卖力气的行当来讨生计,浑身上下都摸不出几个闲钱来。
这一类,烟月楼只需要找一些年老色衰的厨下余娘,打发一下也就事了。
还有一类,就是那些出手阔绰的多金贵客,这些人啊,通常最喜欢吹嘘卖弄,好面子,讲派头。只需要找些妩媚貌美的姑娘来,把他们吹捧高些,那撒起金叶子来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松。
至于这最后一类,那身份可就大不相同了!据说,他们就是那些高不可攀的炼炁士,也就是修仙者,因为耻于和这些凡夫俗子混在一处,即便来烟月楼时也是遮容盖面,连正门都不走。
一来到这儿,他们就被安排进顶楼那些装潢精致的房间里,里面也有专门的人接待。聊什么、吃什么、干什么,外界一概不知。
一般遇到这一类人物,已经和赚钱多少无关了,即使倒贴钱,烟月楼也得把他们伺候舒服了,因为他们能直接干系到烟月楼的存亡,是最不容忽视的存在。
而眼前这个云小楼,虽比不上炼炁士那样手眼通天,但好歹也是位有钱的主,伺候高兴了,多的是有赏钱拿。
一念至此,龟公脸上便抑制不住地扬起了笑意,身子躬得更亲近了:“云爷你听我说,我们烟月楼不久前新到一个花魁,名儿唤作‘紫烟儿’,她本是玄清宗掌门之女商羽,不仅样貌出众,诗词歌赋也是样样精通,一手琵琶弹得更是一个妙绝!”
“几年前,她独创的一曲《离恨天》,更是让修行界无数青年才俊为之倾倒!”
龟公滔滔不绝,脸上流露出一丝憧憬来,见云小楼并不为所动,便凑近了一些,神秘道:“原本这等修仙大派的天之骄女,与我等这些凡人毫无瓜葛。可在数月前,玄清宗掌门突然谋逆,刺杀我南域最高尊者祖成蛟!”
“事败后,累及整个玄清宗,凡派中门人,皆被削去修为,贬作凡人为奴为婢。我烟月楼花了好大功夫才买通关系,终于将这商羽姑娘弄到手,还给了她艺名儿,便是先前所说的紫烟儿。”
“想必云爷你也发现了,今夜来此的客人,好多都不在咱们这缤叶城之内”
“这是因为,我烟月楼此次特意为这紫烟姑娘办了一场‘寻芳会’,价高者,今夜便可与佳人初试云雨。今天这些客人,好多都是奔着紫烟姑娘来的。云爷你既腹有寻雅之心,待会儿何不也参加这次的‘寻芳会’?”
云小楼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缓慢从暖香软玉处起身。
从天之骄女沦落风尘,这商羽姑娘,还真是让人唏嘘。
只是这等惊才艳艳之辈,即便沦为阶下囚,想要一亲芳泽的也大有人在,若是出现在烟月楼顶层,那也不足为奇,可现在居然能被抛出来供凡夫俗子哄抢?
云小楼摇了摇头,他今日来此也不是为了这场所谓的寻芳会,便不再去想那么多。
“该死!这破衣服三年了还是穿不惯!”云小楼理了理宽大的袖袍,低骂一声,斜眼看了看。那龟公正弯着腰,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答复。
云小楼咳了一声,用很正经的语调说道:“嗯……寻芳会的事可稍后再提,不过我倒是听说,昨日城东那个赌鬼陆三,将自己的女儿卖给了你们?可真有此事?”
龟公眯起了眼儿,像是回忆了一下,道:“是有这么回事儿,云爷你莫不是……”
见他一脸的猥琐,云小楼嫌弃地侧过身子,正色道:“想什么呢!”
龟公却好似拿捏住了云小楼,一副我懂的表情。
“云爷这几年没进过我们烟月楼,今儿个却突然造访,我道是什么原因,原来是有了相好啊!”
“胡说八道!”云小楼却一口否认。
“我这几年之所以没来你这烟月楼,只是因为身体有恙!那陆丫头,恰好会些看病抓药的本事,前段时间我找她调养后,现在身体已经好了大半。”
“只是这看病寻医,最忌的就是半途而废,现在你们却把她抓了,那我这病管谁治去?”
“你身体有病?”龟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很不信地摇了摇头,但秉着客人至上的原则,也不敢轻易拂了他面儿,只能先打个哈哈。
“我懂!我懂!”
云小楼懒得跟他废话:“行了行了,快把她带上来吧,要多少银票赎身,也一并算好了拿过来!”
看云小楼那一脸的豪横,龟公内心乐开了花。
“云爷你有所不知,你要只是寻个开心,那我倒可以做主找来姑娘们孝敬你,可你要是管我赎人?这我可做不了主,得找王妈妈商量才行。”
云小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你赶快把她也找来,我亲自和她谈!”
“那云爷你先歇着,我这就帮你去找。”龟公喜着脸,转身就去寻老鸨,嘴角已经压不住了。
烟月楼买人时是贱买,可卖人却从来都能做到不亏本,这赎人的钱,是高是低全凭老鸨一张嘴决定。
那新来的丫头本来就是个硬气的主儿,从昨个儿到现在滴水未进,现在既有人愿意出钱赎她,倒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看龟公那走路摇风的作态,可想而知他该有多高兴。云小楼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钱他有的是,不够了再管老庄要。
见龟公已经离去,他便在一阵莺燕的推搡中再次坐了下来,正要重新躺进姑娘的怀里,恍惚间,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四下看了看。楼下那个络腮胡汉子在人群中很是显眼。他大口撕咬着烧鸡,油脂已经抹了一手,流得到处都是。他也浑然不觉,吃得那叫一个心无旁骛。
“是我的错觉吗?”
见无甚大异,云小楼便收回了目光,闭上眼睛,专心享受起来,肩上腿上立马有几只手凑上来揉捏。
桌上的香甜瓜果,只要他一张口,立马就有人喂到嘴边…
烟月楼里,繁芜尽奢,同是一身脂粉气的姑娘们笑声悦耳,面对不同的人说着大差不差的话。
“云少爷,原来你今天不是来找我们的啊,害我们白高兴一场!”嗔怪声。
“是啊云少爷,谁家姑娘这么命好?竟被你给瞧上了。”酸溜溜的。
“云少爷,我这力道还可以吧,要不你把我也赎走吧,这样我就能天天给你捏肩了。”调笑中带点乞怜。
烟月楼里,繁芜尽奢,同是一脸酒气的嫖客们放浪形骸,面对不同的人也都说着大差不差的话……
诗曰:娇嗔软语伪真切,慕欲痴想却难藏;屈身强颜卑讨喜,他见不怜我亦然。
云小楼眉头轻挑,察觉到了一丝别扭。他翘起二郎腿来,伸长手指,勾住桌边的果盘。摘下一颗葡萄后,高抛着丢进嘴里。
……
铮铮两声,烟月楼内琵琶之音乍起!
众人无不引颈侧目,连嬉闹的声音也低了许多。
琵琶默了半晌,再一铮!
转轴拨弦,丝竹之声如空山新雨,缓之欲来。
接着又是三两个轻音,未成曲调已先有情。烂醉承欢的众人都被引陷其中,拍案叫绝!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一处,独云小楼闭着眼,口中哼唱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