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赵菊兰也是走投无路。

就这样，一直等到馒头蒸熟，赵菊兰引着儿子离开娘家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她背着马小凤用她家最差的粗面蒸的黑面馍，离开时她母亲范全秀再三劝揽，说歇一晚第二天再走不迟，可当着马小凤等人的面儿，赵菊兰佯说她家里事情多得很，撇不开，但是态度十分坚决。

赵菊兰引着儿子离开之后，范全秀哭成了泪人，她恨自己爱莫能助，什么忙都帮不上女儿。

……

就这样，故事才有了刚刚开头的一幕。

赵菊兰回到自家麻油村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事实上，夜路不好走已经是这个年代人心中的共识，一来是因为天黑，路况复杂，不像几十年之后到处是路灯，二来也是因为靠近山坳的地方经常会有狼群出没，而且土匪、地痞也有不少，随便碰到哪个都是很危险的。

这些赵菊兰当然知道，可她就是想连夜回家，娘家她一刻都待不下去，哪怕真的路上会遇到那些不测。

有些事说来也巧，就在赵菊兰引着两个儿子战战兢兢摸黑艰难地走着时，忽地，她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她，说：“哎哎，那个屋里人。”

在秦岭这条平塬上，人们管男人叫外天人，管女人叫屋里人。

赵菊兰一听有人朝自己喊叫，她一下还以为是弟弟王作民来送自己了，心里很高兴，可是当她细听之下，才发现那声音很陌生，并不是她弟弟的。

很快，连着又有好几个这样的陌生的声音同时传过来，且都带有调戏的味道。

这一下，赵菊兰害怕极了，她怕那些人拦路抢劫，尤其是她怕他们胡来，她从村里人口中听到过那些土匪、地痞杀人灭口的故事。

是的，那并不是大脑凭空想象的故事，都是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例子，都发生在秦岭这一整条平塬上。

就在这时，他们其中一个严肃地叫道：“哎哎，那人，你跑啥跑呀，我们又不是狼，你怕我们一口把你吃了啊？”

赵菊兰一听这话，心里又莫名的踏实了，反正想想，自己现在就是想跑也跑不掉，因为对方骑着自行车，尽管雪路车难骑，可是人家几个是男人啊，迈开腿怎么着都能轻松追上自己。

赵菊兰停下来，她回过头大着胆子问他们，说：“你们是哪里人？”

“我们是养马村人。”他们其中一个大声回答，同时语气中也没有了调戏的调子，语气很真诚。

赵菊兰知道养马村，就在他们的麻油村隔壁，她又大着胆子问：“你们干啥去了？”

然后年长一点的男子说他们去山货岭子上去卖猪肉了。

山货岭子，赵菊兰知道，虽然自己从来没去过，可是自己的男人去过啊，她一下子有了亲切感。

她记得有一次她男人用打到的野鸡和野兔去山货岭子上换到了不少钱，回来时还给自己买了一双红色凉鞋，一对漂亮的蝴蝶形发卡，还有一条时髦的红色纱巾，是系在脖子上的，现在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了，可是她只要一想起依然会感动地流出眼泪，那是她作为女人最骄傲的时刻。

后来她的男人就告诉她，山货岭子是个好地方，那里美的简直像天堂。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奇地问：“怎个美法？”

她男人说：“那里聚集了山南地北的人，说着不同方言，他们个个都带来了好东西，那些东西有的在供销社都买不到。

在那里买东西不需要用任何票证，甚至连钱都不需要，没有任何限制，只要双方愿意，可以用彼此带来的任何好东西交换。

那里更是没有持枪的民兵小队来管，那里就像一个超大的集市，有多大，我说比咱这一整条塬上的所有牲口市场加起来都大你可能都不信。”

是的，她男人最后说那里是个与世隔绝、神仙居住的地方，一般人是不会发现也不会轻易知道的，然后她也傻傻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