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府的族地是由多层单栋建筑组成的庭院,这些单栋小楼的组合不仅遵循一定的规则,而且各个庭院的大小也是十分讲究。
中堂就是这个建筑群的中心,北面是一座大山,依山而建的是宗祠,它们的周围以扇形环绕着大小不同的庭院。而中堂前面的巨大庭院则相当于一个巨型广场,广场足以容纳上万人,但凡族中有重大事件时都会在此聚集宣布。
中堂的堂屋用来招待贵宾与宣告一些重要事项,此刻的堂屋中坐得满满当当,参与族会的都是家族掌事的核心成员,经过一轮如火如荼的商议后,整个堂屋的氛围有些严肃。
侍女轻手轻脚地穿梭在过道送上茶水和点心,她们动作轻盈而迅速,半分不曾打扰到其他人的专注。
随着时间的推移,议事逐渐进入尾声,日晖透过窗户斑驳地洒在光洁的地面上,这束光与公孙族长身影结合成了一片光影交错的图案,在她身上化成了圆圆淡淡的光晕。
公孙族长年岁已高,岁月痕迹深深地镌刻在她的脸庞上,她的皮肤如同一张古旧的羊皮纸布满了皱纹,如今她的眼睛已不再清澈,而是带着深邃与宁静,只有微笑时,这双眼睛才会弯成两道慈祥的月牙,给这位传说中的公孙太夫人增添了几分柔和。
“矿山这月所产铜矿和铁矿全部送去兵部,产量的五成送去攻城监,另外的三成入武备监,经筛选过的三品矿石有两成,这两成都交付给兵仗局。不能出岔子,各处的交接都要盯紧了。”
看着族人点头和沉思的表情,公孙太夫人的目光投向站在身旁候着的大侄儿,吩咐:“这三件事得赶紧妥善处理,朝廷的交付拖延不得,鹏程,你亲自去办。”
“侄儿会谨慎办妥。”公孙鹏程四平八稳地回答。
在坐的族老们又少不了开始了一阵阵新的低声交谈,厅内也不时响起纸卷的翻阅声。
“晶石矿产量颇丰,肌理和色泽都不错,让师傅尽管挑些成色好的,首饰做得精细点儿,回头我送进宫里。”
“是,太夫人。”????“矿山的事项按章程办便是,铺子的经营统一按照惯例来。”
“得令,太夫人。”????众人商议了半晌的事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让公孙太夫人给一锤定了音。
“再把族内云母矿的数量清点好了,报到我这儿,我有用。”一场族会下来,太夫人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已难掩老态。
她的发丝已然尽数银白,被一枚古朴的玉簪轻轻挽起,一眼看过去如同秋日的霜花。而她身上与生俱来的那份从容,又让霜花显出一种别样的高贵。
她坐得端庄,举止动作流露出一种特殊的美感,仿佛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够坦然自若,让人觉得内敛而又随意。
“除了云母矿这事,以后族中诸事就不必再来我这回话了。”公孙太夫人眼眸中浮现出一抹无悲无喜的冷冽,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追随太夫人多年的老管事觉得主家似乎是将要有大事宣布。多年来太夫人的形象已经深入族人的心中,她做出任何的决定都会引发族中动荡,平日里太夫人的话并不多,但却言简意赅。
等众人也纷纷用了茶,太夫人才神色淡淡地开口:“老身岁数大了,该享享清福了。”
她低头沉思,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然后缓缓抬起头,平声静气朗声道:“有一件事情要宣布,今后,族长之位就由程鹏担任,公孙氏的任何事宜,皆由公孙程鹏掌事。”
声音温柔而坚定,每一个字句都清晰而有力。这是要让出族长之位了。
一语惊起千层浪,尽管族内早有传闻,可还是将一众人惊得瞠目结舌。
“此事老身己与族老们商议过了,鹏程的才华与能力足以胜任族长之位。将公孙氏托付给诸位与鹏程,老身是放心的。”
太夫人站起身来,眸子如带望过屋内众人,朗声道:“老身自任族长以来收获良多,此生幸事就是能够与诸位同行。”
她目光流转,似乎透视时光回忆着过往。接着,太夫人在众人瞩目之下向公孙氏在场的所有人行了一个庄严而郑重的肃拜之礼。
肃拜礼的种类很多,每种肃拜礼有着不同的表达方式,但都表达着真挚的敬爱之情。
以太夫人的年龄与身份,只怕是多年未曾向人行过礼了。族中众人见状皆是受宠若惊,纷纷引身而起,回礼于太夫人。
一时间堂屋中跪了一大半,子侄辈的行了最恭敬的晚辈礼。而位于上座的族老们也都躬身回之以礼。
礼毕,太夫人利落地拂袖、转身,支棱起拐杖,颤悠悠地走出了中堂大门。
公孙氏的当家太夫人在都城中可是位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
公孙氏传承万载,上代族长前公孙氏虽然立于矿业顶端,但并未重视采掘业,是太夫人一手提高了开采率,并成立了“矿业研究所”,而经她所发现并认证的矿石有十几种,云母矿石就是其中之一。
太夫人曾经开展了云母矿的勘探与开采,并且取得重大成果,之后云母矿更是得到了广泛应用。
在这个闭塞而又并不发达的世界,顶端的知识与技术,通常都是握于大氏族之手,太夫人并不拘泥于姓氏,开放族学,只要能通过考核,即能进公孙氏族学习。
当年闽州旱灾,流民涌入都城。太夫人建立“福利院”、收容老弱妇孺。为此,族中划出两个山头开垦庄园,这些举措虽是慈善,这些年??并非毫无收获,如今庄园已是处处见生机,年年有进项。
太夫人因才施教,亲自传授女子生产线矿石的处理、加工以及铺子的经营,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此,她在民间声望极高,就连本朝皇后娘娘私底下也是敬重称她一声老姐姐。
自她接认族长以来,公孙氏也在创新中不断壮大,这种凝聚力正是家族底蕴的体现。
公孙太夫人并不是出身簪缨之家,而是当朝国师的义女,成亲之后才随了夫姓,自她嫁入公孙氏直至后来接掌族长之位,由少夫人、大夫人、公孙当家、公孙族长再到公孙太夫人,这些称呼都是属于她的职称头衔,由令人惊叹,再到交口称誉,已是揽尽了她此一生。
曾经的过往都随着时间流逝而化为了回忆中的一幕幕,如今脚脖子都要伸进棺材了,有些谜团仍是未能解开,或许就如这场错宗复杂的梦境,来时并不适逢其会,去时或又猝不及防。
她记得自己是个两世为人的孤儿,国师捡到了她,见她挂在胸前的木牌上有“明夷”两字,便唤她叫做明夷。
这个名字与那块“明夷木牌”一同跟随了她两世,国师姓杨,明夷便也随了国师的姓。
自中堂出来后,明夷支棱着拐杖勉强走了一小段路,她开始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这是以前下矿井落下的毛病,请了不少名医,名贵药材也用了不少,仍时好时坏,并无根治的迹象。
近来天气阴潮,犯病的频率变高了。
这段路走得她全身似乎浸泡在一种难以名状的疼痛之中,这种疼痛深入骨髓,让她无法舒展身体。
好在宽袍大袖遮掩住了哆嗦的手指和正在打颤的腿脚,才让她不至于太狼狈。
她艰难地行走,浑身散发着疼痛的气息。就像一辆老爷车,经过了风霜雪雨的考验,原本齿轮严丝合缝,连接部位精密配合,现在却稀松得可以随意摇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胸口剧烈起伏,喘息未定,引擎发出难以描述的嘶嘶声,是机油不足?还是系统性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