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塞满了怨念的子弹此刻射向了底西福涅夫人的头颅,弹头已经附上了女神的祝福。
然而熟知莱布尼茨学说的人都明白,“可能性”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理论。在东方,煮熟的鸭子会飞走;而在欧洲,偶然性和意外被具象化为某个单词,甚至某个女神。当然,今晚在威尔逊的房间里,任何时运都无法发挥作用。
可子弹确实被挡下来了。
当卡门与威尔逊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发子弹的时候,从无脸的玛格丽特的左耳中,挣扎着爬出了什么东西。最开始似乎是一块绒布,然后就变成了一支袖口,袖子里伸出了一只黝黑皮肤的手,这只手很快就从耳朵中挣脱出来,余下穿着西装的一个男人,丝滑地从玛格丽特的左耳中拉扯了出来,他似乎可以随意浮空,宛如一道劲风,从卡门,啊不,现在应当叫阿格莱亚与威尔逊的耳边掠过,在子弹即将击中底西福涅的太阳穴之前,用两只手指夹住了它。
而这个皮肤黝黑,身形瘦削的男人,脸上始终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威尔逊看到他表情的当下,便觉得十分熟悉。
是的,这副表情如同拓印一般,时常挂在玛格丽特的脸上。
“抱歉啦,两位,”来人操着浓重阿拉伯口音的英语说道。“还望恕罪!我亲爱的朋友们,还望恕罪!我的意思是,您二位的手段太高明了,这很不可以。啊,见鬼,英语真麻烦,为什么要有't和mustn't的区别?我想说什么来着?哦对了,两位不可以在这里杀了这个女人。”
阿格莱亚如临大敌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的神性明明照耀着两个张伯伦,在光辉的庇佑之下,邪魔是不可能侵入或逃出玛格丽特和威尔逊的身体的。
但眼前的这个滑里滑稽的男人却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并且用两只手指凭空夹住了枪口动能503焦的柯尔特左轮发射出的子弹。这一点不得不让阿格莱亚与威尔逊万分警惕。
“麦尔西,女士们,先生们,这年头的拍档可不好找!她找我签的合同里规定了我得加班,妈的,我必须得保证,眼前的这个女人,啊不,女士,的安全。至少在她该去死之前,不可以在这里丢了性命。至于她将什么时候死,Un, Duex, Trois,啊,可敬的命运告诉我,现在还不能透露给你们!所以还请两位稍安勿躁!”
扶了一下破损的单片眼镜,新出现的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从威尼斯宫廷里走出来的丑角。
威尔逊感到有些意外,而意外对他而言就意味着危险。
阿格莱亚的脸已经绷成了铁青色。
而眼前这个欢快的男人还在手舞足蹈,甚至给自己鼓上了掌。
“我喜欢这个形象!哦我喜欢这个样儿,为什么每天都要穿着黑色的袍子,绷着脸像个讨债的鳏夫!不能对着漂亮姑娘吹口哨,不能对着偷钱的小鬼吐口水,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要乐呵,女士们,先生们,要不要猜猜条子在白教堂区最爱抓的人是谁?当然是购买色情杂志的教士们啦。我就说嘛,人类为什么要禁欲,因为看上去很酷吗?哦不,要燃起篝火,要烤起狗肉,要围坐在火焰前吃喝跳舞!
让我来猜猜,啊,眼前的这位在发光的女士,您认识我!一个孤苦伶仃在这颗蓝色圆球上游荡的我!哦您还认识巴库斯!Bonjour!Ciao!应该为我们的相逢来一盘盐水花生和腌黄瓜,再来一瓶伏特加!您的意下如何,阿格莱亚?”
被叫出名字的女神止不住地浑身痉挛了一下,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而威尔逊本能地感到眼前的人很危险。这种危险已经超出了他独特的出场方式,就算这家伙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带着一摞报纸在门口推销,威尔逊也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的不对劲。
“奈,奈……”底西福涅气若游丝地叫着眼前的男人。而这个被称作“奈”的男人原地做了一个后空翻,便稳稳地落在了底西福涅的身边。
“喔,我的底西福涅,您怎么被打成了这个样子,这样不好,很不好,我很担心您今晚死在这儿啊,您的另一张令人心动的脸呢?算了不用回答我,估计已经在哪个地方烂成罐头里的鲱鱼了吧?您这个样子我怎么带您回去,糟糕,实在太糟糕啦。”这个男人用一种介于惋惜和戏谑的腔调唱起了考尔班。
“奈亚拉托提普……”阿格莱亚好像念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名字,而场地中的空气也随之变得沉重起来。
“拔掉您的舌头!阿格莱亚,你怎么会念出这么长的名字的?这不是逼我要把曼谷叫成天使之城,宏伟之城,永恒的宝石之城,永不可摧的因陀罗之城,世界上赋予九个宝石的宏伟首都,快乐之城,充满着像似统治转世神之天上住所的巍峨皇宫,一座由因陀罗给予、毗湿奴建造的城市吗?天知道为了理顺这个名字,我打了多少个饱嗝!后来呀,我就直接把水坝的堤给它刨咯。只有泡在水里才能看得出城市的翠绿嘛。”
这个疯狂的男人在讲述一桩涉及数十万人死亡的历史灾难时,口气简直就像在开个玩笑。
“阿格莱亚,你不用那么紧张,你太方正,也太像男人啦。完全不是我的菜,还是您的两位妹妹好。我让瓜子脸的欧佛洛绪涅每天都享受超量的多巴胺分泌,她的丘脑简直太棒啦,插入电极之后就一直处于张开的状态!从一开始的哭啼啼败兴,到现在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幻想,成了半个诗人啦!场地里全是快活的空气!你知道用手亲自捏合女神的外侧眼窝前额皮质会让她喊出‘爸爸’这个词来吗?鹅蛋脸的塔利亚现在每天都生活在她最爱的石楠花与罂粟花的气味里,已经能做到叫她的名字就自动吐舌头啦。太快乐啦,不,我们完全不需要您,一点儿都不需要!”
眼前的男人用一种欢快的语调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而熟知这些大脑构造的威尔逊感觉自己的脚简直一软。阿格莱亚更是差点儿站不住了。
“我本来也打算让她们来伦敦找你的!但是底西福涅说不行,她们的穿衣风格和审美品位太超前啦!在这个衣着保守的十九世纪,只穿几条链子出门,一定会烧坏当天舰队街所有的印刷机!唉呀没办法,只能迁就她的意思啦。时代总有一天会理解这种先进审美!没关系阿格莱亚,姐妹们会有团聚的时候的,我答应您!”
阿格莱亚露出了悲愤至极的神情,而这个男人完全无视她的脸色与口吻,当着两个人的面,就给了底西福涅一个深深的吻。这样突然的举止连底西福涅都深深地吓了一跳。
“唔……啊……别……”
底西福涅的舌头被咬破了,然而与之相反,她的血液不知不觉地停住了,不仅如此,被射入她四肢的子弹竟然被重新长出的血肉活生生挤出来了。
“让我来看看这些子弹!先生的子弹上附有有趣的法术,我在玛格丽特的脑子里也没见过!啊,这上面有字!您不介意我念出来吧?
我有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第一次是在她可以上升而却谦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