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威尔特张伯伦写下这张字条的时候,柯尔特左轮的子弹正在上膛。白教堂的钟声已经敲了两次。
两分钟后,亚历山德里亚柯林斯的尸体就将被清道夫抬出餐厅。
他的脑浆和血液即将溅满一墙,其他的残肢被淋上煤油付之一炬。
留给这个敢对帮费下手的走私贩子的唯一纪念,只有那颗撞进墙壁后被挤扁了的铅头子弹。
首领理查德沃尔夫早上发现账本上的数字不对,于是突发奇想地将所有的账本都过目了一遍。
中午,浓妆艳抹的卡门女士便出现在柯林斯与张伯伦的办公室门口。殷勤地邀请二位参加今晚的晚宴。
而承蒙这位和蔼可亲的刽子手垂告,首领对他们二人的服务感到非常满意。
“大人非常满意。”这个罗姆女人的瓮声瓮气在走廊间回荡。
柯林斯激动地满脸通红,当即就决定晚上穿着衣橱里最华贵的那套订制礼服前去赴宴。
出门之前,这位满脑肥肠的帮会副手还在神气活现地指挥家事佣人,将能带走的行李都打好包。
晚餐之后,他大概就有资格搬进金融城中那套更华贵的酒店了。
一想到风情万种的外国女仆和鎏金镶边的法国软床,他就浑身一激灵。
终于可以和穷乡僻壤的白教堂说再见了。
饭后,他如愿以偿地搬了家。脑浆留在了墙上,尸体连手带脚地扔进了焚尸炉里。
张伯伦则只简单地带了几张纸。
沃尔夫有着虬结的肱二头肌和酗酒的嗜好,杀人前会习惯性地拨弄他那漂亮的八字胡。
此刻,他正笑容可掬地盯着不知死活地上前攀谈的柯林斯,以及简单点点头后便自己找张椅子坐下的张伯伦。
仆人来通知冷盘已经切好,马上就送上桌。这样,渡鸦帮的主脑们就算到齐了。
柯林斯将饼干放进面前瑰夏红的杯子里头,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自家的厨子做的菜有多么不堪入胃。
从进门开始他就在搜肠刮肚地奉承屋里的陈设。这个吃相把理查德逗得笑眯了眼睛。
“哈哈哈”的笑声宏亮得似乎都要将屋檐上的灰震落下来。随后他上身一仰,抽出了别在腰间的柯尔特左轮手枪。
“老子的钱呢?”望着错愕到大张开嘴的柯林斯,沃尔夫的笑容还没完全退却,表情就已经狰狞起来了。
“我……请听我解释。”
“砰”,一阵黑烟从手枪的膛管里冒出,柯林斯的脑袋上应声炸开了一大片血花,脑浆“噗”地涂满了身后的墙,接着就是躯体地倒在地板上的闷响。
子弹的声浪震碎了一扇窗户,但声音却被白教堂的第三声钟声死死地盖住了。只有玻璃碎屑自三楼落在人行道上,惹起了少许路人的关注。
守在门口的清道夫鱼贯而入,熟练地将尸体拖了出去。又进来了两名穿戴着鸟嘴面具的黑衣人负责擦洗血迹。
“我他妈最恨有人惦记我的钱。”不愧为白教堂区里最心狠手辣的帮派疯子,沃尔夫转身咬牙切齿地瞪着张伯伦,“第二恨有人跟我撒谎。”
看着枪口徐徐抬起,张伯伦报之以沉默。
沃尔夫展开粗大的胳膊,一把揪住张伯伦的衣领,然后将他拖到地板上,刚要将枪管伸进张伯伦的嘴里。仆人推开门走了进来,端着装着火腿的镶银餐盘。
“砰”,第二声枪响适时响起。理查德吹了吹胡子,而张伯伦则皱了皱眉。
而门口的仆人猛地一下撞上包着铁边的橡木门,然后身体便瘫软地滑落到地上,双眼仍然保持着对前方的注视状态,只是瞳孔在短暂地紧缩之后,开始慢慢涣散。
卡门女士幽灵一般地出现在门口。
“第三最他妈讨厌办事儿的时候有人打搅我,”沃尔夫咬牙切齿地咒骂着,“把这个进门前不懂敲门的婊子拖出去喂狗。”
卡门女士深深地看了沃尔夫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把女仆的尸体抬下了楼。
“现在让我们来好好谈谈你的事儿,张伯伦先生,”沃尔夫眼露凶光,“看看你他妈究竟跟我撒了多少谎。”
张伯伦非常清楚这是嗑了药之后的反应。
“None.”回答有力如斯巴达人,简洁则是多年的撒克逊传统。
“你他妈再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试试!”沃尔夫的火气似乎受到了什么神秘的呢喃挑逗一般,一下涌上了头。
“你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么,王八蛋。你以为我不会开枪么?为什么不害怕,你他妈到底是谁?”
“我从伯恩利来,在路上恰巧碰上您的叔叔。当时他遭了抢匪,被打了三枪。我将他送到了兰开夏的医院。很遗憾,他没能救回来。
临走前他给了我一封推荐信,推荐我来伦敦他的侄儿这谋个差事,并且给了我随身的一颗钻石和一袋红宝石,让我带给您。这些见面的时候都交接清楚了。
我到了您这儿之后,也没再出过门。衣食住行都在您的‘公司’里,连买东西都是交办给您的手下。
我不抽烟、不酗酒、没有社交爱好。这些事,您布的‘桩子’每天都在向您汇报。
承蒙您管吃住,来了三个月,我没向您讨过一便士工费。那么,我的服务到底有什么惹您不满意的地方?”张伯伦干脆地闭上了眼睛。
“你他妈说得对,因为我那个死鬼叔叔的一封信,我接纳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入伙了‘生意’。
你识字,一笔字写得跟报纸上印出来似的,你说从没来过伦敦。
但他妈一开口就是一股西区那儿才有的少爷腔。你还会画画,能把马上斩龙的圣乔治和坐在王位的按个女人花得栩栩如生。
可你还手脚干净,一点儿不像一个偷了东西或睡了人家姑娘被赶出家门的浪荡子。
去你妈的张伯伦先生,你以为我没去伯利恩查过你的底儿么?
你听好了,我他妈才不管那死鬼叔叔跟你做过什么交易,我觉得你不对劲,就能宰了你。
一个应该滚去伊顿喝奶的的少爷为什么要来做这种掉脑袋的买卖?你他妈究竟哪根筋搭错了?谁他妈派你来的?”
刚刚连开两枪的膛管就这么抵在张伯伦的额头上,随时准备给他再开一只能让后脑透光的枪眼。
张伯伦的双眼仍然紧紧闭着。
“苏格兰场?该死,他们居然雇佣这个年轻的小鬼来当探子么?”
能当作回答的只有震耳欲聋的沉默。
“平克顿?”
没有回应。
“妈,妈的,乞丐之王?”沃尔夫的声音因刻意地压低而变得有些模糊。
左轮手枪用劲儿地抵在张伯伦的下巴上。沃尔夫的食指关节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捏得发白。
张伯伦能感受到,此刻他在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来遏制自己扣下扳机的冲动,而这正是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标志。
“我没受任何人指使,先生。”
“砰”,第三枪响起,子弹从张伯伦的下颌处射入,子弹打穿了头盖骨,鲜血迸射到了天花板上。“啪嗒”一声,是手枪掉在地上的声音。
沃尔夫神经质地搓了搓双手,但旋即瞪大了眼镜。脑袋被打穿了的张伯伦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沃尔夫的表情如何从狰狞变成了惊惧。
“你他妈究竟是什么东西!”“斗犬”的肢体动作蓦然僵硬起来,狂躁的腔调一扫而空,变得有些颤抖。
只是肾上腺素的分泌效果还没有结束,他的声音听上去并不特别惊恐,反而透出一些不甘心的恼怒,“不,不,你他妈的从兰开夏来的,为什么我没早点发现这件事?”
“您难道不知道您的叔叔为什么去伯利恩么?”张伯伦坐起身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承蒙您这么热情地喂了我一磅铅弹,还一枪把我打成秃头,我得夸您一句好枪法。”
“不,不,你,你到底是什么鬼?”沃尔夫的舌头有点儿打结。像所有喝醉了酒的人一般,他摇摇晃晃地退到了墙沿,手不受控制地哆嗦,但还是扶在了墙上,“你们这帮该挨千刀的异教杂碎,不是都已经死绝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