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的船吗？”

罗兰出声问了一句，但没有人立刻回答他。路西亚率先跳上小艇，启动了发动机：“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没有人提出异议。于是，几分钟后，小艇载着他们，缓缓向黑影所在之处驶去。

那确实是他们的船，船尾供人搭乘小艇的跳板还处于放下的状态。一条缆绳垂落下来，在水中飘飘荡荡。令人不安的是，离得越近，就越能看清船体上那些奇怪的黑色黏液。那就像……蜗牛爬过后留下的痕迹。

小艇停靠在了船尾。几人陆续登上了大船的甲板，这里一片寂静，可以望见的客厅里也没有人在，只有黑色的黏液爬满了房间里的每一寸角落。楚渊注意到通往客房的通道关着门。那扇门已经被完全染成了黑色。

“吱呀——”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动静，罗兰推开了通向客厅的门，向着船长室走去：“得先打开底舱的门，把小艇回收进来。唔，不行，我看不懂操作系统……”

“我来看。”路西亚快步追上了他。

客厅里的灯因为有人入内而自动亮了起来。楚渊跟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脚底下的触觉有些黏腻，若有若无的腥臭气息弥散在空气中。而星期三并没有去船长室的意思，径直走到了那扇黑门前。

“她们很安全。”在楚渊提心吊胆的目光中，星期三转过身，离开了门边，“等我们远离了这片水域，再打开这扇门吧。”

他指的……应该是伊尔莎和希洛吧。楚渊的心骤然向下一沉，那也就是说，艾里蒙德凶多吉少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预感，从船长室的方向传来了罗兰的低声惊呼，以及路西亚的抽气声。抱着面对最坏情况的打算，楚渊快步穿过走廊，走进了船长室。

仪表台前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他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根据那壮实身躯和蓬乱灰发组成的背影，楚渊认为那就是艾里蒙德；但他注意到那只垂下的手，其皮肤是异样的青灰色。

路西亚让开了座椅旁的位置，到屏幕前操作去了，楚渊因此得以见到艾里蒙德现在的面貌：男人双眼紧闭，肤色灰败，两颊微微凹陷，像是已经故去多日；而实际上他们才离开几个小时。他难以置信地将颤抖的手指放到男人的鼻端，触到的只有冰冷的空气。

罗兰站在他的对侧，带着遗憾的神情摇了摇头。“活人身处其中会被缓慢地转化成死人”——星期三的话语犹在耳畔。此时此刻，楚渊终于认识到了“死境之雾”的可怕之处。

“门开了。从客厅里的那扇活板门下去，也可以到后舱室。”路西亚从艾里蒙德身上摸出了那串钥匙，“走吧，回来再看航行记录。”

那两人似乎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向着客厅的方向走去了。楚渊落在后头，在即将出门时，忍不住停下回望了一眼那个背影。

抱歉……我们没能解决死雾的源头。如果我能再强一些……

他站在那里默哀了三秒，随后勉强将起伏的心境碾压平整，转身追上了其他两人。

罗兰站在通往底舱的活板门旁等他。星期三已经不在客厅里了。楚渊暂时没有心思去猜他去了哪儿，只是专注于小心地爬下舷梯，来到了引擎室的门口。

这里是一块狭小的空间，左右各有一扇门，此时通往引擎室的门并未打开，只有另一扇门敞开着，一眼可以望见里头堆积着的箱子和器材，以及船尾的水面和小艇——原来这个仓库和船尾的登艇平台互相联通着。

“把缆绳安装在船上，机械就会把它拖回去。”路西亚对着他们招呼，他的手上拎着一根银色的金属绳，绳子的一端带着一个机械勾爪；地上还躺着另一根。

“我来。等下我们安装完之后，你按那个蓝色的按钮就好。”罗兰从舷梯的最后几节台阶上跳下来，把背包丢在一边，越过楚渊捡起了那根绳子，和路西亚一同到外头去了。

听了他的话，楚渊走进仓库，扭头端详了一下旁边墙上的操作面板，上面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仪表、按钮和拉杆，不过只有一个按钮是蓝色的。而操作面板旁的大门此刻打开着，内里是一片不大不小的空间，除去两旁的机械，看上去正适合放置小艇。

那两人很快安置好了绳索，罗兰站在门边对着楚渊挥了挥手，于是后者去戳了一下蓝色按钮，稀奇地看着一台平板机器沿着绳子从仓库深处开出来，一路去到水边，延伸出一些装置，和小艇对接上，就开始把它往船上拉……

小艇的远端突然往下一沉。一只沾着黑泥的手扒上了那里的船舷，接着又是一只。楚渊的思绪停滞了一瞬：它们不是走了吗？

一点金色自空中落下，无声无息地没入水中，炸开一团闪烁的光辉，于是那双手的主人并没有出现在水面上。与此同时，上方传来了星期三的声音：“船只自带的防护符文已经失效。我重新构筑了一层，但本就在水下范围内的亡灵无法被清除。要麻烦你们动手了。”

随着他的话语，几具泡发的活尸从不远处的水中冒出头来，高度腐败的面部转向了船尾的几人。罗兰爆发出一声咒骂，看来对那些肮脏的尸体深恶痛绝，而路西亚已经动了手，一道无形的力量激荡而出，在水面上高速漾开一道波纹，推着那些尸体不断后退，一下子与船尾拉开了好几米。

它们突然撞上了一串半透明的金色符文。那似乎就是星期三新设置的防护魔法，那些尸体从接触到符文的部位开始，迅速化为灰烬，消散在了水中。而在远处的雾中、符文结界以外的地方，更多的黑影正在浮出水面。

它们根本没走。只是到这里来了。

“你们把小艇收回来，我去开船！”路西亚丢下一句话，消失在了门口，大概是通过船尾的跳板到甲板上去了。罗兰啧了一声，拔剑砍断两条冒出水面的手臂，瞥了一眼还在努力的机械臂：“倒是快点啊……！”

冷冰冰的机器当然听不懂他的话。楚渊看着它慢吞吞的动作也只能干着急，焦虑地转过头重新去看那块控制面板。

一阵突如其来的灼热与刺痛袭击了他的头颅，就像“脑袋一热”这个词的具现化一般。在他眼中，那些陌生的文字和符号扭曲蠕动起来，逐渐变为熟悉的汉字和简明易懂的象形图案。在来得及思考原因前，他的手自行动了起来，在控制面板上敲打下几个组合按键。

机械运转的速度骤然加快，与此同时，他的背后传来了引擎启动的低沉轰鸣。

“你怎么做到的？”罗兰从仓库门口闪身进来，惊奇地望着被拖拽着滑行的小艇。这时楚渊才看清，小艇的腹部伸出了几个轮子，怪不得能如此轻松地在地面上前进。

“我也不知道……脑袋一热就突然看懂了。”楚渊探头眺望了一下船尾的水面，“没有水鬼了吗？”

“我看好一会没新的爬上来了，应该是没有了。”

他们聊完这两句话时，小艇已经开始横向移动、准备入库了，因此罗兰伸出手，按下了关闭仓库门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