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意在说完话后,停顿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却不料另一好友雷鸣带来的小孩抢先说道:“姐姐慢慢找,不要着急,免得找得太快遇到了渣男!”
“是的是的,”犹在搜肠刮肚思索借口的徐月连连点头,果断搬用了小孩给她找的借口,“我就是想擦亮眼睛慢慢找。”
雷鸣冷笑起来,见不得杨伟因他的儿子哑口无言,索性更直白地揭开了遮羞布:“我看你是找了好几年还没找到,所以有意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吧!”
这样尖利的说辞过于高高在上,许青如忽然想起徐月曾在她面前抱怨过好多次不愿意跟丈夫的这些朋友吃饭,因为他们老喜欢拿她当小孩子看待,根本没有最起码的尊重和界限。
许青如每回听到徐月这样抱怨,都会习惯性地先当个和事佬的角色,苦口婆心地让徐月认清“你在爸爸妈妈的朋友面前,永远都是个小孩”这样的道理,逼迫她去理解、宽容社会上司空见惯的不公正。她甚至于在某次徐月领导抢占了徐月花费两个月时间才挣来的证书时,对徐月撕心裂肺的痛哭视而不见,只冷冰冰地告诉她:领导肯挪用你的证书是你的福气,代表他对你极为看重,这是别人怎么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她记得徐月过了几天后,又轻描淡写地说过一次,似乎是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饭,不慎拿到了一个没洗干净的碗,就想着伸手去拿一个新的来替换,恰逢食堂大爷心情不好,直接骂道:“你不爱吃就别吃,赶紧给老子滚!”
徐月还说她那时候一冲动,就跟大爷对骂了一句,没吃饭就回到了工位生闷气,第二天中午吃饭就又被领导叫过去批评了一顿,大意是你当众骂脏话,害得我还要去安抚食堂老员工的情绪,你以后就是为公司做出再大的贡献,哪怕是为了公司的发展去坐牢都没有用了,因为你骂了脏话,你的名声在本县城里已经臭了。
足足一个小时的批评,让徐月再次失去了吃午饭的机会,直接无缝衔接下午的工作,顺带丢掉了领导假惺惺塞给她的棍后甜枣:一袋干巴巴的饼干。
徐月那个时候就问她:“你不是说他抢了我的证书,是我的福气吗?那我也没见到他因为心虚愧疚,而对我特殊照顾啊,反而还更变本加厉了。”
许青如那个时候不知道,现在也还是不清楚该如何回答徐月的这个问题。
许青如这一代的人,连吃饱穿暖都需要花费极大的气力,故而时常对精神上的需求漠不关心。
她身为被现在很多人所鄙夷的小镇做题家,从农村一无所有地来到了这个城市,生活教会她的只有忍,忍一时之气换得十年平安,讲究吃亏是福。
她只会在仅有的规则体系内与人相处,面对真正不要脸的贱人却深感不知所措,而这时的突然清醒,让她格外清晰地窥见到徐月灰败的、委屈的神色,以及隐藏在眼底那一丝忐忑不安的自卑。
“那你倒是给她找个台阶下啊,你帮她介绍对象啊,”许青如由衷地愤怒了起来,直接起身骂道,“你们是当我听不出来你们在炫耀是吧?找到男朋友很了不起吗?现在结了婚,都还可能离婚呢!有个男朋友算个屁,你们这叫做封建!”
她直接扯起徐月腰间的衣服布料,把徐月拖出了包间,在红色制服外加棕色花边黑围裙服务员的诧异打量下,怒火冲天地大步往外走。
直至楼下,被晚上微冷的空气一激,许青如才放开了徐月,默不吭声地往家走,身后丈夫急匆匆追来的喊声以及汽车鸣笛、摩托车发动的嘟嘟声、街两侧小食店的交谈声都仿佛流水般向后抛去。
徐月小跑着追上她,脸蛋因兴奋红扑扑的,眼底久违地对她有了些温情,颇为期待地问:“妈妈,你刚才为什么要发火啊?”
许青如的脚步忽地一顿,有些拿不准她当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其中确然是有对徐月的母爱,但更多还参杂了打狗还要看主人的愤懑、对撕碎徐月获奖证书的补偿心理,对下午听说有人自杀的心理阴影,还有亲眼目睹徐月遗书的震惊和后怕:在这个年纪失去独生女,实在是一件太过恐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