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完灯谜之后,展鸰三人又去了布庄席桐二话不说就订了好些又额外加钱,喜的那掌柜的亲自来接待赌咒发誓的说必然先紧赶着他们的做,做好了也不必来取,只交给布庄的伙计送上门即可。
谁能想到两日后就要过年了竟还有一笔大买卖从天而降可不是来年生意红火的好兆头?
在城中待了两日,展鸰他们便要家去了诸锦特意来送了一回一行人到了城外才分开。
许是老天爷也为了过年应景儿大清早便挂着阴沉沉的天,细细密密的雪花从天而降纷纷扬扬无边无际好像谁胆大包天的捅漏了玉/皇大帝家的棉花包,与人们身上洋溢的热闹和期待并行的清冷孤寂相互交织,竟有几分瑰丽。
诸锦站在城门口看了会儿才往回走,结果半路遇到出门会友的诸清怀,爷俩便一同坐车。
“这样大的雪也往外跑,送痛快了?”诸清怀拧着眉头给她弾雪花摸着上头风帽已经有些被雪珠儿打湿便有些不爽。
“人家待我那样好好容易来一趟城里,若我不好生招待,岂不是辜负了爹爹的教诲?”诸锦便同他撒娇,又问,“后日便是除夕了,干爹干娘他们什么时候来?可惜错过了庙会。”
“顺利的话三五日后便到了,年是赶不上的,”诸清怀没好气的道,“哪里是错过了,你当他们还真有闲情逸致逛去么?”
这年头养大个孩子不容易,难得又那样聪明伶俐,忽然给歹人弄没了,甚至或许已经夭折,想起来哪里能不叫人痛彻心扉!
什么逛庙会过年的,只怕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爷俩说了几句就沉默下来,只听见外头车轮碾压路面的吱呀声,还有雪花轻轻敲击车篷的细微响动,难熬的孤寂在车厢内迅速蔓延。
又是一年团圆日,可惜自家……再也聚不齐了。
说来都是伤心人,谁又比谁强些?
“对了,听说你同王姑娘她们闹得不大痛快?又是怎么了?”诸清怀忽然打破沉默问道。
“夏白告状?!”诸锦的眉毛都竖起来了,就要掀开车帘往外头喊。
“如何总说是他,”诸清怀都给女儿气笑了,觉得这个属下跟着闺女这些日子真心不容易,“那日跟着你的可不止他一人。再说了,事已至此,你还能如何?又要扣他月钱么?”
诸锦面色微红。
别说,她还真想!
“我扣了又如何?”她闷闷地坐回去,气鼓鼓的戳着窗帘下吊着的流苏道,“可回头爹爹你还不是找个由头加倍补给他?再说了,他是堂堂从六品大员,朝廷分发俸禄,无人能够左右,我哪里能惹?说来,他还一个人拿着两份儿银子哩!”
诸清怀笑着摇头,听她叽叽喳喳说些小女儿的傻话。
“……那王同知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她爹爹总与爹爹你做对,她自己也挑唆着人说我的不是,生个儿子也是个酒囊饭袋,都二十岁了,还文不成武不就,偏生一家子都眼睛长到天上去,不知所谓!”
诸清怀是头两年才从京城空降至此,而在这之前,王同知已经在黄泉州同知的位置上一坐七年有余,早已急不可耐。
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凡能往上升一点,做个土皇帝岂不痛快?故而他一直没断了上下活动,打点周道,散出银钱无数,自以为知州的位置十拿九稳,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七年经营一朝打了水漂,看诸清怀自然是百般不顺眼的。
诸清怀是圣人亲自任命的,身份自然贵重可王同知到底也是老官油子,结结实实的地头蛇,两人自打对上就没少打官司。
只到底诸清怀行的正站得直,又占理,王同知一家子集体拖后腿,眼见着也是朝不保夕……
提到王同知的儿子,诸清怀的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当即从鼻腔中发出重重一声“哼”!
就那厮,什么东西,也敢巴望他的女儿!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千万别叫他抓到把柄!
再说展鸰和席桐。
等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雪已经下的很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遮蔽了视线,能见度变得极低,他们不得不放慢速度。
“好大的雪,”展鸰用围巾捂了嘴,深吸一口冰凉洁净的空气,直觉一股寒意瞬间从鼻腔窜至五脏六腑,然后又蔓延到四肢百骸,虽然难免冻得慌,可倒也痛快,“来年肯定有个好收成。”
铁柱他们操持的十分用心,搞得她经常忘了自己还是个拥有一亩地的小地主婆。
之前去办户籍,她就顺带着把附近几亩地也买了下来,准备日后天暖了再种些旁的,或是养些家禽家畜的。因地理位置特殊,倒是比寻常地皮贵些,又有诸多要求和限制,不过也值了。
铁柱照例带着大树他们在门外轮流候着,老远听见响动便迎了上来,又帮着卸货。
“两位掌柜的可回来了,眼瞧着雪越下越大,俺们还担心路上难行,生怕有个什么闪失,想去迎迎来着。”
“甜甜的姜枣茶和防风驱寒的大骨头汤都是现成的,掌柜的赶紧进去吃一碗,然后用热水烫个手脸。”
大树说着,便背了几个筐和包袱在身上,又惊奇道:“呦,这是甚?这样大的橘子么?长得又像个梨!倒是没见过。”
铁柱闻言也伸着脖子瞅了一回,也不认得,便笑着问展鸰,“掌柜的,您这又是从哪儿捣鼓的稀罕玩意儿?咱们竟都是没见过的。”
自家掌柜的十分与众不同,隔三差五就要倒腾些新花样,他都见怪不怪了。
“这是柚子,南边来的鲜果,你们打小生长在北地,没见过也不足为奇。”说起这个,展鸰也有些兴奋,“听说是大船运过来的,难得还颇新鲜,等会儿剥两个大家尝尝,赶明儿取一些熬成柚子茶。”
还有一些柿饼、大梨,都十分肥厚,滋味鲜甜,正好买回来当年货。这两种都可滋阴养肺,对身体不错,后者还能加上川贝枇杷的熬点糖梨膏!
沂源府冬日天冷干燥,好些人都多了咳嗽的毛病,尤其是展鹤这小家伙,捡他的时候本就冻着了内脏,如今全都发作起来,经常一咳嗽就是大半夜,睡都睡不好,听着叫人心疼。偏偏又没有立竿见影的法子,大夫也说只能慢慢调养罢了。
好在展鸰和席桐都对锻炼颇有心得,每日都带着小孩儿做些运动,现在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好了很多,昨儿去大夫那儿复查的时候也说很好,让坚持呢。
铁柱和大树听得越发出了神,啧啧称奇,马屁不要钱似的肆意流淌,“真不愧是咱们掌柜的,当真见多识广,果子竟还能熬着吃!”
展鸰自问是个大俗人,正常情况下也挺爱听这些甜言蜜语的,便努力做出一副谦虚的模样来,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好说好说。”
又看向铁柱,“如今你也练得口齿伶俐了。”
倒是大树才来,人又老实,说起来明显不如他溜。不过还有机会嘛,好好努力,以后肯定能顺利成长为一名合格的……马屁精!
铁柱跟着大家相处久了,脸皮也厚了,“应该的,应该的。”
众人都朝天笑了一回,席桐这不爱笑的也止不住乐。
后头展鹤给席桐抱下来,站在雪地里摇摇摆摆的走,偏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风一吹,越发东倒西歪了。
大树瞧不过去,本想帮他拿着,怎奈小孩儿十分倔强,死活不给,又使劲举着给他看。
小孩儿不说话,大树又没跟他培养成眼神交流的默契,只是大眼瞪小眼,最后干巴巴的来了句,“呃,大爷这灯笼怪好看的。”
小孩儿就拧起眉头,噘着嘴哼了声。
席桐抬起大手拍了拍他的小脑瓜子,帮忙解释道:“这是他自己猜灯谜赢的,自然珍视。”
仿佛是配合他的话,展鹤也很骄傲的挺胸抬头,肉嘟嘟的双下巴都抻平了,将灯笼举得更高了。
于是铁柱和大树纷纷惊呼出声,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的围着展鹤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吹捧,尽管表情浮夸,演技拙劣,但依旧成功的将小东西美的合不拢嘴。
不过说起来,他们的称赞却也未必全是奉承,这才几岁的孩子?寻常百姓家里的连字都未必认识呢,人家竟会猜谜了?真真儿的了不得!
出去几天回来,难免忙乱,一群人都忙着归置展鸰带回来的东西。而展鸰先盯着展鹤洗了手脸、喝了姜汤,这才放心打发他去读书练字,自己却不想歇着,径直进了厨房,准备炸点萝卜丸子和蘑菇。
马上就过年了,不抓紧点要赶不上了。
没什么男女有别,席桐跟着进去打下手,清洗、切丝都是他的活儿,展大厨立在灶前的形象简直高大伟岸。
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但每次看,席桐每次都会觉得神奇。
这么些个不大像样的食材,经过这双巧手处理了,竟会变成无上美味……
展鸰的动作熟练又轻盈,好似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一点儿不会因为是在厨房而显得杂乱,反而让人看了就不自觉放松。
把萝卜丝放在面糊中搅拌的差不多了,再打上两个鸡蛋,彻底搅拌均匀之后油锅也烧热了。她一手舀萝卜丝面糊,一手用小一号的瓷汤匙在里头一按一转一拨,一个汤圆大小的萝卜丸子就乖乖跃入油锅,发出吱啦一声轻响。
一个又一个,热油表面很快便挨挨挤挤的浮起来金灿灿的丸子,展鸰时不时地用漏勺拨弄几下,防止它们粘连。而随着她的拨弄,空气中的香味越发浓郁了。
时候差不多了,展鸰将这一锅捞出,放在草纸上头滚了几下,将大部分表面浮油吸走才转移到大托盘中,又顺势分开柴火调小了火,好让油温不至于过高,起身时顺手夹了一个递给席桐,“尝尝味道如何,小心烫。”
大约是加了鸡蛋的缘故,萝卜丸子表面黄澄澄的好看,跟交错露出来的绿色萝卜丝相互映衬,十分好看。因才刚出锅,上头还能隐约看见有细小的油花迸溅跳跃。
席桐就着筷子使劲吹了几下就咬入口中,又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满意的点了点头。
刚炸出来的丸子表面酥脆,内里鲜嫩,偏偏又蓬的极好,口感绵软又富有弹性,而萝卜本身带有的辛辣之气已经所剩无几,唯剩盐津津的咸香……
不亲口吃过,谁能想到那些被人瞧不上眼的萝卜竟能美味至斯?
炸完了萝卜丸子差不多就晌午了,大家中午就有新菜加餐,吃过饭后,展鸰果然剥了两个柚子给大家尝鲜。
柚子虽然不如后世空运过来的新鲜,可也还好,表皮被撕裂的瞬间,那些细小的水珠便迸溅开来,空气中迅速弥漫开一股陌生的酸涩清甜。
李氏他们都哎呦哎呦的叫,围着看西洋景儿似的高兴,又七嘴八舌的议论。
“这皮竟这样厚?别是欺负咱们掌柜的面嫩吧?”
“是哩,闻着是好闻,可这下水这样大,怪叫人心疼的。”
“熏熏屋子倒好……”
展鸰就笑,细心的替展鹤将柚子肉外头的膜去了,顺手递给席桐一瓣大的,又叫大家都尝尝。
铁柱等人还不好意思吃,连连推辞,“掌柜的,冬日蔬果本就贵得很,南方来的又有运费,怕是更贵了,我们吃不吃也没什么,留着您和二掌柜还有小少爷吃吧。”
“如今客栈买卖越发好了,也有你们的功劳,区区两个柚子算什么?”展鸰笑道,亲自掰开推过去几瓣,“日后更红火了,我且有更好的呢!到时候保准你们打嗝儿都是肉味儿!”
众人就都下意识去看铁柱,想瞧瞧这位大哥作何反应。
铁柱迟疑片刻,果断拿起来,“既然掌柜的都说了,那就吃!”
他跟的日子久了,知道自家掌柜的不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为人十分展样大方,一味推辞反倒不美。
柚子不比橘子那么细腻甜蜜,口感也更有弹性,口味尤其清新,冬日吃了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众人都赞不绝口。
瞧着大家吃的满足,展鸰心里也怪舒坦的,刚要下手剥,眼前却递过来一瓣干干净净的果肉,皮膜种子脉络都没了,张口就能吃的那种。
一抬头,席桐就冲她抬了抬下巴,有些无奈,“你就是个操心的命,光顾着让别人,快吃吧。”
堂堂掌柜的买的东西,自己竟最后一个入口,像什么话!
展鸰也不矫情,道了谢就吃,酸酸甜甜,一直美到心里去。
别说,手巧了就是占便宜,换她自己弄,绝对弄不来这样又快又干净的。
席桐轻轻扯了扯嘴角,又拿过几瓣来清理,最后展鸰和展鹤都吃不过来了……
“对了,掌柜的,”小五小心翼翼的吃完了分到的柚子,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前儿您放假,俺家去也碰上几个邻居串门,好些都是来打听这活儿的,也有想来的,托俺问问咱们客栈还招不招人。”
“是哩!”大树等人也纷纷点头,就连李氏也跟着附和几声,好似想多说点儿什么,到底又怯怯的咽了回去。
早前展鸰叫铁柱出去招人的时候,其实很多人都看见了,只是心存疑虑,害怕这开在荒郊野岭的客栈靠不住,就都没来。
谁知小五他们这回家去探亲,不光全须全尾的,还拿了攒的几百个月钱、掌柜的给的年货,更兼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儿,瞧着红光满面,说话也比以前大声,好似城里的大老爷们一般体面了,同村中其他面黄肌瘦的百姓形成鲜明对比,大家哪里能不动心呢?
早知道是这等美差,他们一开始就去了!
展鸰想了下,道:“也罢,倒是也还缺些人手,回头若再开了店,就更腾挪不开了。这么着,你们家去之后先说说咱们的规矩,该怎么着是怎么着,不许夸大其词,也不许避重就轻,年后谁想来的只管来,留不留的下端看个人吧。”
众人都谢过,二狗子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掌柜的,您还要开店呐?”
“瞧瞧再说。”展鸰笑笑,没说太多。
大树这些有家可归的,明儿一早就要走了,众人都抓紧时间帮着打扫、贴对联、帖福字,直忙活了一整日。
展鸰是掌柜的,到底又是个姑娘家,众人便都不叫她插手干活,连带着席桐这个二掌柜和展鹤这个小大爷也给一起撵了出来,扎堆儿蹲到墙根儿底下晒日头。
暖融融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要是怀里再抱一只老猫,那可真是提前体验退休生活了。
三人干巴巴的仰头看了会儿天上流动的云彩,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糖瓜,不知谁的肚子忽然咕噜一声打破沉默。
展鹤双耳微红,偷偷看看展鸰,再偷偷瞧瞧席桐,见他们都目不斜视的,也跟着坐直了,又学着席桐板起包子脸,自觉有威严了许多。
唔,哥哥姐姐肯定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