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罗尼拉开地上的杂物，腾出一块空位置，然后上楼拿下一个小箱子。箱子表面的木头因为潮湿而腐烂，甚至长出了一些黑色的蘑菇，外面用来固定的金属板已经生锈，在油灯下发出幽绿的光泽。他从口袋里翻出长钥匙捅进锁眼里，“咔”的一声，箱子打开了。

里面只摆着好几摞铜币。

费罗尼小心将铜币取了出来，细数一遍，最后得出结论。

这里只有200多枚铜币。他考虑到圣诞节后要给房东交今年的房租，再加上面粉的钱，大概只剩下40枚铜币。

40铜币，费罗尼有些担忧。平时他总是在商人即将离开集市前，购买最后剩下的几张皮革，至少都要30多铜币，但凡出点意外，钱可能就不够了。

奥德修斯的母亲杜瑟眉头紧皱，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子，拿起一把铜币紧紧攥在手心。

费罗尼多次想让房东按月收租，但房东嫌麻烦。房东原话说：“我在新月城里有这么多房子，要是个个都按月收，我要收到什么时候？一个个的还欠租，我上门要了几个月都不给，要是按月收他们全都得当月滚蛋。你要是按月收也行，我每个月多收10铜币当辛苦费，一年总共240铜币。”

这翻倍的价格让费罗尼望而止步，这里已经是整个新月城房租最低的地方，翻一倍他们可能连面包都吃不上。

但要是让费罗尼提一提鞋价，他也是不愿意的。

十几年前，费罗尼本来是奥瑞恩王国的士兵，那一年国王倚靠强大的军事武力突然称帝，受到四周各国的强烈反对，于是一场残酷的战争席卷整个国境，附近四个国家同时向奥瑞恩发起进攻，整片大陆打得一塌糊涂。

但在奥瑞恩皇帝亲征下，奥瑞恩陆军竟然一举横扫接壤的三个国家，成就无上荣光，比肩开国皇帝。只有一个海对岸的国家，皇帝苦恼于几乎废物的海军，没能完成统一的壮举。

在这次冬日的交战中，皇帝被载入史书，但是费罗尼和其整个队伍却在海边抵抗敌人，因为挨冻导致腿脚失去知觉，被敌人疯狂屠戮，最后只剩下费罗尼和一个战友索洛尔。费罗尼甚至在和敌人交战时，被砍下了一条腿。

索洛尔从死人堆中拖出了费罗尼，为躲避开重重的追击，他们逃进了大教堂。整个大陆都信奉天神教，所以他们逃过了一劫，不过费罗尼因为伤势原因奄奄一息，直到他们遇到教堂里的牧师。

牧师不仅对他们完成了洗礼，使他们成为信徒以外，还仅仅略施手段，竟然让费罗尼重新长出了腿，不仅如此，在牧师的牵桥搭线下，费罗尼认识了一名全大陆闻名的鞋匠，并在鞋匠门下学到了精髓。

牧师和鞋匠对费罗尼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费罗尼以后可以尽可能地帮助穷人，并给无家可归的费罗尼写了封介绍信，让费罗尼安居在新月城。

费罗尼从海边返回内陆，一路上见到太多因为冻伤而无法行走的人，于是为了报答牧师和鞋匠，加入了兄弟会。每个闰年的圣诞节，他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分会里的孩子们送上一双新鞋。

至于奥德修斯，在费罗尼和兄弟会里牧师的教导下，也学会了慷慨和奉献。

不仅如此，因为每年给孩子们送礼，奥德修斯成为孩子们当中人缘最好的那一个。孩子们都信任奥德修斯，相信奥德修斯能给他们带来温暖的冬天。从来没有哪个孩子会与奥德修斯发生矛盾，他也享受被其他人信任的感觉。

尤其是每个送鞋的圣诞节，孩子们都会将奥德修斯高高举起，将他视为英雄。

如果哪次没有为孩子们送出一双鞋，他都不敢想象同龄人们失望的眼神。

“等天再亮一点，你跟我一块去趟城南集市。”费罗尼对着奥德修斯说道。

————

寒风呼啸着掠过新月城，东方亮起鱼肚白，夜色还没完全落幕，一轮巨大的明月照在大地上。

由于新月城的地势非常高，导致头顶的月亮比别的地方看起来都大，更加明亮，所以新月城在满月的夜里，和点满了灯火一样明亮。据说这个城市本来应该叫巨月城，不过开国战争那会儿，有一名因分封在这里的大伯爵从小没有识过字，经书都不曾读过，战争过后，伯爵向国王缴纳税费的时候填成了新月城，闹了一个全国皆知的笑话，从此这个城名就固定下来了。

当然，地势高风更大，也让新月城的冬天比其他城市更冷。

费罗尼怀里揣着好不容易节省下来的几十个铜币，站在奥德修斯前，顶着寒风向城南市场走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正是商人进城的时候。

商人承担着城市与乡镇商品流通，简直就像整个国家的血液运送着养分。他们不从事生产，但却能给每个城主带来大量的税费，让贵族们笑开了花。

但在普通人眼里就不是这样了。

每过一段时间，奥德修斯都能听到远处木轮发出的吱吱声和马匹的嘶鸣声，没一会马匹就能和他们并肩前行，借着月色和商人的油灯，看到颜色斑驳的马匹。

根据马匹毛色的杂糅程度，他大概能分辨出每个商人的富有程度。

当然，这也是有局限的，毕竟商人十分看重成本，只有贵族才会挑选纯色马匹。

“他们都从哪赶来的？”奥德修斯好奇地问费罗尼。

“都是城外的镇子或乡村吧，也有从海边和其他城市过来的。”

二人来的非常早，集市只有寥寥几个商人，正在卸下马车上的货物。

商人们从车上抽出一卷编织的麻布，用力一抖，手上的麻布摊平开后，铺在地上。铺之前还要用扫帚轻微打扫一下地面，铺完后开始摆起商品。

费罗尼在集市打量着每个商铺的商品，每见到神像、经书之类的都要停下来自己观摩，然后问问价格，然后再放在手中拨弄一下，最后才不舍地放回原位。

或者见到卖鞋的商人，他也会蹲下身子仔细观察鞋子的外形轮廓，比量着鞋底的厚度和软硬，感受鞋子的材质，最后伸出手指感受缝合处的工艺……

但他却不问价格，只是看完后可能会兴奋地点头，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失望地摇头。

“父亲，你不问问价格吗？”奥德修斯好奇地问，他认为自己虽然不可能买鞋，但至少得了解一下这些鞋的价格，然后好给自己做的鞋定价。

但费罗尼笑了笑，轻微摇了一下头。

城里的市民也自发地走向集市，他们都是这个城市的手工业者，或是有钱人家的女佣，来市场上挑选水果或蔬菜。

奥德修斯仔细观察着这些人的穿着，那些手上越细腻的人，买的东西越多。不过手上和父亲一样布满皲裂和老茧或冻疮的人，他们大体的穿着还是要比奥德修斯家要好一些的。

至少没有人的鞋子像他和父亲那样破烂。

他们从集市的一头逛到另一头，表面上漫无目的，但实则早已盯上其中一家皮革商。

这家皮革商几乎垄断了全城的优质皮革，其他的商人皮革不是破损就是薄厚不匀。虽然劣质皮革也能做鞋子，但费罗尼对此不屑一顾。

之前几个鞋子，费罗尼上手一摸就知道皮革质量不行，连忙一边摇头一边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