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悝,一介阉奴。
他本身的家庭虽不算豪门大族,却也算是一方富庶人家。
可王朝末年,纷乱渐起,他这样的家境,在动荡的漩涡之中,也不过一粒毫不起眼的沙土。
孝桓皇帝末年,他们家这一支逢遇突变,家道急速衰落。
作为庶子的韩悝,便10岁就被送入了宫中。
这世道,外面生活不易,宫中也没那么好活。
一刀斩断是非根,确实不再为吃穿发愁,可自古伴君如伴虎。
孝桓皇帝年轻时,还有着几分雄心壮志,平羌乱、讨鲜卑,诛外戚、推变革,望图一扫疲敝,扭转汉室倾頽之势。
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桓帝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往日雄心一朝散尽,沉迷享乐,疏于政事,甚至将权利毫无顾忌的下放给他们这些宦官。
但日子好过的,依旧是上面那些大太监。
他这样没有背景、没有权势的小透明,只想在这暗流纵横的皇宫中,苟活下去。
后来恒帝驾崩,少帝继位,韩悝也再不是当初那个初入宫门,懵懂无知的小太监。
熟悉了宫里的龌龊肮脏,他也开始变得对这一切游刃有余了起来。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么平庸安然的度过,却出现了一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变故。
刘宏找到了他。
刚刚继位的少年天子,平平无奇的后宫宦官,就这么在一间后宫偏房的小院中碰了面。
“你想要平步青云吗?想要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想要踩着那些曾经欺辱你的人,聆听他们的嘶吼惨叫吗?”
“为朕做事,这些……朕都可以给你!”
少年的声音像恶魔的话语拨动着韩悝的心弦。
他是谁?
他是大汉天子!
虽窦太后临朝听政,这个小皇帝基本被外戚架空了权力。
那也是真龙之体,九五至尊,整个大汉最为尊敬的人!
自己呢?
自己就是扔在这偌大的北宫,也无人能一眼认出的无名太监。
皇帝要让自己做什么?
自己能帮这样的存在做的了什么?
韩悝不知道,但他明白这是他人生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机会!
于是韩悝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拼命的点头。
皇帝笑了。
“行,那从今天起,你的这条命就是朕的了。”
“你叫什么名字?”
“韩……韩悝!”
“很好,朕答应你,这个名字往后会让任何人听到都感到畏惧、惶恐……”
少年皇帝做到了他当日承诺的一切,如今的十常侍,已经是能让小儿止啼的存在。
作为代价,便是韩悝染满了双手的鲜血,还有如今这不成人样的身形。
“都言我等宦官乱权,蛊惑陛下,可又有谁知,我等才是陛下手底生杀予夺的家犬?”
“卖官鬻爵?昏庸无道?”
“作为皇帝的人,怎么可能还会贪恋那点黄白之物?你们怎知,你们到底是用什么来买的那顶乌纱帽啊……”
如今的韩悝,再不是曾经懵懂无知的小太监。
他站到了现在的位置,很多当日不明白的事情,也渐渐知晓了始末。
韩悝才知道了皇帝交给自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在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正因如此,位极人臣的韩悝,没有一日不感到惶恐。
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的……
当年王莽篡汉,汉室大统险些彻底倾覆,也无人敢动的东西,他怎么就敢……
韩悝知道,无论刘宏所谋之事是成是败,他韩悝都绝无生路可言。
但他能怎么办?能怎么办?
堂堂的十常侍,威慑朝堂的大宦官,却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的结局,从捧起少帝递来的那本残缺的邪术起,便已决定。
原本都要认命的他,今日却从手下侍卫递来的布条上,看见了完全不应该出现的内容。
按理说,这些孤儿都是由他亲手收养,这样出自平民家庭的小孩,怎么可能接触的到……
“中常侍,侍卫李禹,侍卫尤继现已带到!”
“让他们进来吧。”
韩悝挥了挥手,还在琢磨着布条上的内容。
直到脚步声响起,韩悝才缓缓抬起了眼。
瞟过缩成一团的尤继,韩悝的目光落在了明显淡定了许多的李禹身上。
“小家伙,这封信是你写的?”
……
“回禀中常侍,此信正是在下所写!”
这还是李禹穿越过来这么多天,第一次看见这位在历史上臭名昭著,拦在他想要活命的目标上最大阻碍的十常侍——韩悝!
与韩悝正面相对,李禹这才隐隐的感觉到一股压迫的感觉。
不是什么飘渺无迹的气质、威势,是生命本能的忌惮和示警。
就像常人看见毒蛇猛兽,刻在本能中的悸动便在驱使着你远离能够威胁到生命的事物。
在李禹的感觉里,眼前这个像是在玩某种拙劣cosplay的死肥宅,活像一个披着人皮的猛兽。
“你叫李禹是吧?我记得你。”
“你和你身边这个侍卫,都是那年冀州大灾,被我收养的孤儿,如今算起来也有个四五年了吧?”
“你托刘商给我递来的布条上写,你幼年时期曾遇到过一个自称大盈仙人的道人,传过你一卷《逆生三重》?这事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到过?”
韩悝语气和善的问道。
这幅温柔的模样,就仿佛一周之前,下令将原主打到濒死的人不是他一般。
面对着韩悝探究的目光,李禹的面色丝毫不改。
他在第一次模拟之中,为了获得见到韩悝的机会,再让刘商待传的信上乱七八糟的胡诌了一通。
本来只是尝试,却没想到韩悝居然真的很快召见了自己,还格外重视的让心腹太监王锲亲自过来带人。
可李禹没有料到,引起韩悝兴趣的,居然是自己根据张角经历,瞎编出来的一出仙道传法的故事。
导致准备不足,一来二去的被韩悝问出了破绽,最终失败被其处死。
虽然搞不明白,这死太监怎么会这么关心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道士的事情,李禹这一次还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是的,中常侍。”
“在下记得,大约是我九岁那年。冀州还未遭灾,我家里也还算顺遂。”
“我与父母一同去青州探亲,在亲戚家附近一座名为‘三一’的小山上游玩,我因贪玩和父母走散,迷路在山林之中……”
“青州?三一?”
韩悝微微皱眉,脸上的肥肉促成了一团,低声的嘟囔着什么。
李禹没有在意,继续按照自己编好的内容说了下去。
“就在我张慌痛哭之际,却遇上了一名模样古怪的道人!”
“那道人白袍赤足,明明一头白发,皮肤样貌却宛如少年一般。”
“他悬坐于一块山间巨石之上,离地三尺有余,恍若飘羽,口中还吟诵着‘先天领周天,盖周天之变,化吾为王’之类的玄奥句子。”
李禹说到这里,又引起了韩悝的反应。
“鹤发童颜?凌虚御风?难道……”
韩悝那双小眼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又突然开口问道:
“李禹,既是你九岁之事,为何你如今还记得如此清晰?本官不可记得,你在我府中时,有过过目不忘的本事。”
李禹故作苦笑,“如此惊奇之事,在下怎会印象不深?”
“也确如中常侍所言,在下并非博闻强记的天赋,那道人口中颂念之语颇长,如今在下却也只记得开头的这么一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