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牙兵鼓噪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七月中旬,当西川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的同时,诸道的百姓也并不好过。
除了朝中有官员的那些世家和大庶族们,百姓与小庶族们的日子几乎同样难过。
曹州冤句县内,黄氏府上歌舞升平,但除了与黄父同坐主位的冤句县令王适之外,其余人脸色并不好看。
舞乐过去三场,黄父这才试探性为王适之斟酒,同时说道:
“夏税刚刚征收不过月余,敢问县君这次是为何而来?”
“呵呵……”王适之轻笑,但目光却不曾从舞女身上转移:“自然是为了秋税的事情而来。”
一句话说出,黄氏子弟的脸色更为难看。
他们卖田数百亩,这才凑足了衙门索要的盐钱,而今王适之又为秋税前来,莫不是要把黄氏吃干抹净,才愿意放过他们?
黄父脸色尴尬,试探性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坐在左首主位的黄巢起身看向王适之,不卑不亢道:
“县君,秋税之事倒不难说,不过这官盐生意,我黄氏却不打算做了。”
王适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对黄氏的事情知根知底,正准备呵斥黄巢,却见黄巢从怀中取出一份书信。
“我黄氏准备以陇右镇牙商的身份做些买卖,不知县君以为如何?”
“陇右镇?!”王适之愕然,他没想到黄氏竟然能攀上陇右镇的高枝。
他眼看着黄氏家仆将书信递到自己面前,这才带着怀疑和不安的情绪将书信拆开。
书信一角的陇右进奏院官印清晰可见,王适之呼吸一滞。
尽管这只是一名从八品官员的官印,品秩远不如他从七品县令来的高,但这从八品的官员代表的却是陇右驻长安进奏院官员,也就是陇右镇面对朝廷的脸面。
这样的身份,别说他一个小小中县县令,便是曹州刺史都得慎重对待。
正因如此,王适之经过片刻的慌乱后,立马陪笑道:“不曾想黄公竟有如此关系,如此这官盐生意,某便交给旁人吧。”
二人说的是官盐,可谁都知道是私盐的买卖。
黄父虽说也是一家之主,但黄氏没出过有品秩的官员,因此他常年对衙门官员都是卑躬屈膝的。
如今眼见王适之称呼他为黄公,而自降身份称呼自己为某,黄父只觉得眼前场景不切实际。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县君了……”
黄父后知后觉的作揖感谢,王适之却如芒在背,笑着起身回礼道:
“县衙中还有不少政务,某便不在此叨扰县君了。”
王适之起身,黄父见状看向黄巢:“二郎,送送县君。”
“不必不必……”王适之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所以不等黄巢开口,便自己离开了黄府。
待他走后,黄氏子弟立马眉飞色舞起来。
“哈哈,这狗官也有这副嘴脸!”
“还得靠阿兄与陇右的关系,不然我等哪里能有这般待遇!”
“看着他那模样,倒是解气!”
黄邺、黄揆、黄存三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黄父也如释重负的看向黄巢:
“有了这封信,仅凭朝廷的夏税和秋收,家中产出足够应付。”
虽说没了私盐生意和数百亩良田,可黄氏还有近两千亩田地,每年产出亦不少,足够供养黄氏十余名家族子弟及其亲眷。
不过家族会发展,所以还得另谋生路才行。
想到这里,黄父对黄巢说道:“二郎,我等真的能做陇右的牙商?”
“自然!”黄巢点点头,而这便是陈瑛给予黄巢的庇护。
黄周五月末返回冤句县后,黄巢就有了对付王适之的底气。
如果窦郓的书信保不住他们,那他就只能请陈瑛亲自手书一封,送到曹州衙门去了。
好在王适之欺软怕硬,黄巢连陈瑛都没搬出来,他就被窦郓的印记吓破了胆子。
“阿耶,如今私盐的买卖不做了,那我们养的那些家仆和盐户该怎么办?”
黄揆的话,将一个问题摆在了黄氏子弟的面前。
他们往日为了保证私盐买卖不受盗寇劫掠,可没少养家仆和盐户。
盐户还好说,可以转给其它私盐贩子,还能趁机赚笔牙钱中介费,但家仆就不行了。
这些家仆都是从小就生活在黄府的,自然不可能轻易遣散。
“府中有多少家仆?”黄巢面色平静,转头询问自家弟弟。
黄揆闻言,不假思索道:“一百二十二人。”
“倒也不算多……”黄巢的话令众人咋舌,不等众人开口,黄巢便对黄父道:
“家中要做牙商买卖,自然缺不少人手。”
“如今世道如何,阿耶您也看到了。”
“此前王仙芝与庞勋作乱,险先打到曹州来。”
“若是他们来到曹州作乱,我们手中良田便一文不值,只能带些金银细软逃走。”
“虽说王庞二贼已经被官军逼入山中,但朝廷如今再度加税,恐怕还会有旁人为贼。”
“某想着将城外良田变卖,换作钱财来做些买卖。”
“届时若是再有流贼作乱,我等也可低价买入田亩,仰仗陇右牙商这层关系,寻个庇护。”
黄巢的话令黄父忍不住点头,片刻后他感叹道:“阿耶老了,这家还是得你来当的。”
“罢了,今日起你就是家主,家中事情都交由你来做。”
“是……”黄巢没有推辞,而是果断应了下来。
黄父见状满意起身,在家仆的搀扶下回了内堂。
待黄父走后,黄揆几人连忙看向黄巢:“阿兄,我们要做什么生意?”
面对他们的询问,黄巢不急不慢道:“世道渐乱,先把良田卖了,买些铁料囤积吧。”
“对了,城外那处庄子莫要卖,刚好可以用来囤积铁料,打造些护身的横刀和弓箭。”
朝廷并不禁弓箭和横刀类护身兵器,但甲胄与弩矢却是属于军械,属于严禁品。
“好!”黄揆等人听到黄巢这么说,激动点头。
黄存、林言两个少年人则是询问道:“叔父,听闻陇右军中赏罚分明,您说我二人能从军吗?”
二人的话,令黄巢沉默片刻,直到二人目光渐渐失望,他才开口道:“能!”
二人闻言激动,相互夸赞起来,而黄巢则是交代了黄揆、黄邺卖出田地,买入铁料后向外走去。
待他走出正堂,黄周便跟了上来。
二人走出黄府,乘车往城外走去。
马车内,黄周面上闪过犹豫,黄巢却闭目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是……”黄周缓了口气,随后询问道:
“郎君,您为何要骗老令公和三郎君他们,陈参军的信里并未提及让我等做牙商。”
黄巢闻言,脑中不免闪过陈瑛的那封信。
陈瑛派人送来的信中,并未提及什么牙商的事情,因为他十分清楚如今陇右面对的局势有多么凶险,若是邀请黄巢做陇右牙商,只能是害他,而非帮他。
正因如此,他分别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信是写给曹州官员的,声称黄巢是他的旧友,希望照拂一二。
第二封信则是邀请黄巢前往陇右,他愿意举荐黄巢给刘继隆,最差也能在都护府能混个正九品的录事。
有陈瑛的帮忙,三五年后黄巢起码能做到正七品乃至六品的位置。
要知道许多参与进士科及第的进士,通常授予的官职也不会太高,除非出身望族。
如黄巢这种小庶族出身的存在,别说考不上进士,就算考上了,这辈子也不过就是七品县令或六品州长史或司马罢了。
有陈瑛的承诺在这,若是黄周来选择,他恐怕会立马举家前往陇右,依照陈瑛的安排来从仕。
正因如此,黄周十分不解,他不明白自家郎君为何还要婉拒陈瑛的邀请,甚至谎称自己成了陇右的牙商,还派人贩卖良田,购买铁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