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叔叔,都说您携筆苍活画中仙,精深幽色犹妙鉴。能不能也教教我呀?我...我可以给您粉磨矿石!”妫洝试探地问道。说着,还不忘跑去角落诚恳地将成堆的彩矿和舂臼拾在怀里。空桑看着妫洝吃力地将边跑边掉的矿石逐一捡回臂弯,无奈地笑道:“瞧你,拳头都还没一枚矿石大。你若想学,我便教。先把怀中之物搁置下吧。”
随后,空桑找来简册和聿,摆在案桌:“我在壁上画,洝儿在这册上画。”妫洝闻言开心得使劲点头。空桑执起聿准备落在画壁上,她便有样学样地展开简册做好准备。“以形写神。”空桑边在壁上勾勒出一支圆润的如意,边教道。妫洝似懂非懂地也跟着在册上绘了几道。
时间慢慢地流逝着,年幼的孩童渐渐地看累了,也画累了,便离开了案桌,跪坐在空旷的地板上静静地看着空桑作画。空桑见女孩没有出声,便转头看了一眼。见妫洝如此行径,他放下手中的聿和矿料,将被彩料染脏的手凑到右腕的粗布擦了擦,走到妫洝身边也坐了下来。
“洝儿想什么呢?”空桑问。“空桑叔叔,要是这些鬼怪的雕像......突...突然活过来了怎么办?神仙们真的在保佑我们吗?还有哇,这几尊新画的神像是谁呀?能不能给我讲讲他们的故事?”妫洝天真地回道。空桑闻言轻笑,望回高墙上的壁画:“心诚,则灵。嬴夫人平日里给你讲的故事还不够多吗?”“不够不够!我要听遍全天下的故事!”妫洝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闹着。空桑将妫洝皱起的衣角抚平,说道:“好好,这边新画的这位女神啊,叫做女娲。女娲娘娘呢,创造了我们人类和万物走兽,又在天上地下有劫难时,一次又一次挺身而出救人类于水火之中,让我们得以安身立命于凡间......”
空桑时不时指出各个壁上的人物画像,耐心地讲述着。幽幽火光照映着她稚嫩的脸庞,妫洝的思绪全神贯注地跟随着身旁人一同融入了画内。不知听了多少故事,多少神话,妫洝终于开口道:“女娲娘娘真伟大呀......还有夸父!太阳如此灼热,可他还是勇敢地去追逐它,实在是太厉害了!”“是呀,他们都为了我们不辞辛劳,始终心系天下,造福百姓。”空桑认同地点头回应。
夕阳余晖照进了昏暗的神祠内,一大一小二人就这么有来有回地对着话,直至天色已晚。“小少主!夫人正找你呢,怎么这么晚还未归家?”妫府婢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催促道。妫洝见婢女前来带自己回家,不由得耷拉下脑袋,赌气地胡闹起来。空桑见婢女快无计可施,便抱起妫洝安慰道:“好啦,要听话。再不归家,三嫂该担心了。来日叔叔再和你讲其他的故事,好不好?”“好吧......一言为定噢!”妫洝眨眨眼失落地看着空桑。几经哄劝讨好,妫洝终于万般不舍地被婢女牵着走出了神祠。
妫府内。“我有没有说过,玩耍应有度,到了规定的时辰就该归家?”嬴秀坐在主堂上,声色俱厉地质问着。妫洝战战兢兢低着头,没有言语。“有没有?”嬴秀又提高了音量问道。眼前的孩子闷闷点了点头。“总是屡教不改。既然家可以晚归,那今日的晚膳也可以晚些再用。”她吩咐完婢女,还没等妫洝说辩,便走出了主堂。妫洝只好憋屈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弯月已高悬夜空,她赌气地捂着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下定决心不吃母亲将送来的饭。此时,嬴秀在门外不远处轻叹一声,将饭食交与身旁侍女,差遣她送至房内。侍女轻推开门,唤道:“小少主,改用晚膳了。”“不吃!拿走!”妫洝将身子一背,气呼呼地喊道。“小少主,这可是我悄悄从膳房取来的,无人知晓是给你的!”侍女劝导道。“真的?......”妫洝闻言,悄悄将头转了转,挤眼弄眉,似乎想看清都有些什么饭食。“千真万确!”侍女见小主人有所反应,连忙将食物都摆上了桌。
妫洝跪坐在桌旁,陶瓷碗中的蒸鱼、烹肉和温热稻米映入眼帘。她转头看向关好的房门后,才开始大快朵颐起来。接下来的几日,她都怄气着没与嬴秀说话。
是日,妫洝同往常一般步出左学回府。她走在行道上,却不知前方发生了何事——人们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她穿过人群,走到了人前——只见一队殷商士兵押着许多的奚奴俘虏正往西边方向行进。
妫洝不明所以地观望着押送队伍,一些路人也议论纷纷道:“啧啧啧......看来是要被押送去作人牲的。”“是啊,可惜了,还有奚人小孩子呢......”一位老妇摇头叹气道。“走快点!都腿脚不好使吗!?”其中一位士兵高声斥骂起来,其他士兵也推搡着这群战俘催促他们行进。
突然,妫洝注意到了一位被猛力推倒在地的女孩。她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却骨瘦嶙峋,身上沾满了尘土泥垢。正当妫洝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奚人女孩也注意到了人群中这个不显眼的他族幼女。商军见状,试图将奚奴女孩重新从地上拽起。就在此时,奚女将从地上抓取的土灰朝那位商兵一扬,奋力挣开他的手就踉跄着朝妫洝的方向跑来。那女孩嘴里不断地喊着妫洝从未听过的语言,甚至伸出手试图拉住她。
妫洝见状恐慌地往身后人群一退,面露惧色。
正胆战心惊间,妫洝被身后之人揽入了怀中。嬴秀迅速地将妫洝拉在了身后,双手护住了她的双眼。而那位奚奴,也被反应过来的商兵粗暴地抓回了俘虏队列里。妫洝在母亲的挡护下,没能再看清那奚人女孩的身影,便被匆匆拉回了家。
返回府中后,妫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母亲,方才那是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多人被士兵们带着走呢?是因为他们是坏人吗?”嬴秀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妫洝,直截了当地打断道:“莫要过问太多,神仙们知道了会不高兴的。等你日后长大,自然会明了。”见自己连珠炮似的疑问没有得到任何解答,但碍于母亲后半句的告诫,懵懂的妫洝只好不再追问噤若寒蝉。
入夜,待妫洝睡下,侍女便吹灯退出房间一同歇下了。主卧房内,烛火未熄,妫明和嬴秀二人正在谈话。
“你是说......今日那队被押送的奚人,是要被送去......”妫明问。“嗯,今日差点多生事端。”嬴夫人愁眉不展地说。他悄声叹道:“唉,近日来各地都不太平,听闻有不少妖兽吞食生人的传说。大王又兴兵东伐,扬州水患频发,冀州六月飞雪,冻死不少人呐......”嬴秀无奈道:“这段日子还是多加小心为上,明日我便限足洝儿的外出。”“洝儿还小,正是贪玩好世的年纪,你又何苦太拘束她本性呢......”妫明劝道。嬴秀瞪他一眼,不满道:“是她的安全重要还是玩乐重要?你怎的拎不清轻重!”妫明语塞,只好不再多言,息事宁人,夫妇二人也便歇息了。
翌日,妫洝在主堂自行玩乐时,嬴秀端了只圆盖三足盉推门而入。“洝儿,喝药了。”她说。
妫洝见母亲前来,轻咳几声,放下手中玩物迎上前。她双手接过药汤,脸色嫌弃地扶着盉壁,犹豫地做完心理建设后,猛地一口气将苦药灌入嘴中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味穿透了妫洝的鼻腔,这使她的脸更加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嬴秀见女儿的小脸拧巴在一起还一声不吭,不由得一笑:“真乖,来,喝点梅汁去去味。”妫洝快速拿过梅汁就往口里送,饮罢舔了舔嘴唇:“甜甜,喜欢!”
回味了一番后,她又有些落寞起来:“母亲......孩儿什么时候才能不喝这些难喝的药水啊?”嬴秀将她抱至身边,有些心疼道:“你自小身体孱弱,风寒易侵。时常要靠这些药石祛病,待喝完这一记药,就会好转的。”
“您上次也如此说......一记又一记,好似无穷无尽一般。”妫洝抬起右手,幽怨地端详着说,“这银玉镯自我记事起便戴在手上以避病患,怎的不见它起作用呢......”嬴秀打断道:“快别乱说胡话!什么无穷无尽,不是告诉过你不能说丧气话!”妫洝缩了缩脑袋:“哦......呸呸呸。”嬴夫人见她那耍宝模样,接着便正色道:“洝儿,接下来除却左学与家,你不准再随意外出逗留。”“为何!”妫洝顿时气从中来。“昨日的情形你没见着吗?外界到处危机四伏,怎可任你随心所欲!不必与我再作辩解!”嬴秀恼怒地大声道。
“我不!”妫洝大吼一声,置气地跑出堂门,眼中噙泪,却无法改变嬴秀已决之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