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虑考虑。”洛恒眼神躲闪开来。
“那好，我们明天再说。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天和起身，“谢谢你愿意听我们解释。”
“嗯哼，今天两场追逐战，可累死我了。”天云捶捶腿，也进屋去了。
洛恒望着两人的背影，不知在思量什么。
现在，暖灯只为他一个人亮着。他只身坐在木桌旁，静静听着蛐蛐和青蛙有一搭没一搭的夜唱。
莫名其妙。洛恒心里闷闷地想。
午夜也并不黑暗，在朗月的清照下，反而显得更加明亮。洛恒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安眠，就索性爬上屋顶，坐在房梁上赏起月来。赏月必思人，明月是传递思念的神使，在明月之下，恐怕即使是天下最铁石心肠的人也必定萌生思远怀人的心绪。
师父和他相依为命十年了。他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眼睛一眨，眼前一晃就是十年。
小时候，师父平慈告诉他，别看清萧这地方时和岁丰，风平浪静，其实大晟不知多少地方还无休无期地埋没在战火中。清萧太平只是因为它靠近平阳上城，得太阳光辉，受平家润泽。一旦离了平阳域，皓贼数不胜数，就像杀不完的蝼蚁。
印象中大晟一直在与皓贼斗争。听师父说，天下本只有大晟一家，后来不知怎么又出现了名为“皓”的一族。皓人诡计多端，无恶不作，为了抢夺大晟的领土，与大晟打响了旷日持久的战争。先前有一个叫魏初的皓人，他天赋异鼎，德高望重，招贤纳士，云集四方，创立了大皓起义军，耀武扬威，与平家分庭抗礼。
即便如此，大晟仍然以和为贵，有容乃大，坚守约定。据说，皓族初现之时，大晟曾与皓人约定一同撰写史书，史书由大晟保管，岁末举行交接仪式，交接使者由双方首领亲自担任。在岁末的仪式上，史书被交予皓人，接下来要由皓人总结记录他们一年的史事。年初，在又一次交接仪式上，史书被呈还给大晟。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两族首领你来我往，你递我呈，史书逐渐成为晟皓之间和平的象征，友谊的纽带。
直到……十二年前的“毁书之变”。
据说，十二年前的交接仪式上，皓族首领亲手撕毁史书，一声令下，皓族使军一拥而上，晟族君上血洒当场。从此，晟皓友谊彻底破裂，两族陷入了全面的混战之中。双方势均力敌，平分秋色，战争如火如荼，愈演愈烈，但十年前的平阳之战，使这一切戛然而止。
平阳之战后，皓族日薄西山。晟族无时无刻不在追杀皓人，试图彻底平定皓人的叛乱。而当年那个神人一般的皓族首领魏初，自平阳之战后不知去向。有人说他在平阳之战中死了，还有人说，他失踪前把皓族托付给了一个叫祁正的年轻人，祁正不负重托，集结余下的皓人，创立了大皓余辉军，继续与大晟明争暗斗，誓死一搏。
师父平慈是平家的人，不仅如此，还是如今的君上——平伯君平晏的兄长。十年前师父带洛恒离城归隐，来到清萧这个地方，从此扎下了根。
清萧多竹，多山，多水，还多平民，这些在烈日高照的平阳上域十分难得。人美景美情更美，清萧这个地方陶冶了少年的品性，也冲淡了少年的仇恨。
他本以为美好能够永恒，直到昨天师父突然把他赶出清萧，并且不准他再回来。这一切发生得莫名其妙，一向警惕的他心里清楚“晟皓混血的身份被发现”绝不是真正的原因。可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没有头绪，也无从得知。
月注视着少年黯然的眼眸。
“喂，喂！叫你好几遍了听不见？”
洛恒才回过神来，回头一看，果然是天云。
“你自个儿坐在屋顶上想什么呢？”
洛恒回过头去。
“没什么。”
天云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反驳道：“怎么可能没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洛恒琢磨琢磨这话，反问道：“那你呢？”
“我？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开始游历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不是‘咱们’，我不一定。”
“别装了，我猜你也没别的去处吧。”天云机敏一笑。
洛恒瞥了他一眼，承认了。
“这么巧，我也没别的去处。”天云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短暂的沉默。
“话说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晟皓之间不允许通婚，其中一个原因不就是生出来的孩子活不长嘛。”
“我……不知道。”
“你也是幸运儿啊，难怪天和感觉你特殊。”天云道，“说起天和，他是大晟的祭司，你知道吧？”
洛恒摇摇头，略略回忆，道：“但听说过祭司。”
早些年他听清萧的百姓说，大晟的祭司神奇的很，呼风唤雨，求神驱鬼，请天祭地的事他样样精通，并且样样灵验，他可谓是料事如神，甚至还有传言说他能够起死回生，其实是太阳神鸟的化身，并不是普通人。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玄幻，这一点洛恒清楚得很，自然就不敢轻易相信，也就没有开口去说。
“哦，我家乡关于天和的传说千奇百怪，我之前居然还有点信了，但是成为天光这几天，我被那些锦衣玉食的关在宫殿里，没事就观察天和，发现他还挺正常的，和咱们年龄差不多，会吃会喝，和和气气，规规矩矩，说话还带‘请’字，分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天和长舒一口气，倒下了，“这几天在平阳宫就像坐牢一样，平伯君还时不时亲自来盯着我，不就是我成了大晟灭掉皓贼的武器，要好好保管，我要是没有用，他们恨不得弃我如敝履！”
“所以……你逃了。”
“嗯。天和来追我，我以为他要抓我回去。原来不是，是要拉着我上道儿。”天云笑，“唉，我本来也就是来上城玩一遭，谁料到摊上这么多事。”
原来都是事出突然，洛恒心想。
“罢了，去睡觉吧。”天云起身，拍拍洛恒的肩膀，“不早了，你也早点睡。以后就是……盟友了。”
洛恒没有搭话，只是目送他下楼去了。
一大团黑云飘过来，缓缓地，缓缓地，终于还是遮住了月亮。
世界忽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好像有人吹灭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