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是在姬云这一世的童年里，为数不多的阳光之一。

\t母亲的逃避，让幼小的还尚无反抗能力的姬云，在暴躁的父亲手下，挨了不少打。每次鼻青脸肿地蹲在门口的时候，路过的大人多数是摇头同情，但却不会过多理会。毕竟，谁也不想多掺和别人家的麻烦事。

\t但是柳姨却会偷偷把她招呼过去，给她盛一碗饭，让她赶紧吃完再回去门口蹲着。

\t跟周围同样吵闹的家庭不一样，柳姨的家里总是安静的。一大栋房子，除了旧的租户搬走新的租户住进来，基本不会有什么热闹的事情。

\t以前以为，柳姨就是那种天性安静的女性，与这个巷子是格格不入的。后来慢慢发现，原来也是可怜人，辛苦的人生跟这小巷一样，一样的视线狭窄，一样的幽暗少光。

\t柳姨二十岁的时候，跟随父亲进广打工，结识了自己的丈夫，嫁给他，同他一起吃苦摆摊，生儿育女。后来，城市发展，因为丈夫是本地人，有地，他们一家成为了拆迁户，拿到了巨款。在留有的土地上，建起了几栋房。然而，房子还没建好，却出了意外。尚未稳固的地基在连续下了几天的暴雨后，连带着上面的水泥和钢筋一起坍塌。柳姨的丈夫被困在了里面，等到他们挖出来的时候，被砸到脑袋的人已经断了气。

\t过了几年，房子还是建起来了。房子赚到的租金，给女儿置备了不少嫁妆。女儿带着嫁妆，随着真爱，到了甘肃生活。沉迷在自己的小家庭里的女儿，只有过年的时候回家一趟，然后急匆匆地没待几天又会离开。

\t从那以后，柳姨便经常孤身一人了。

\t柳姨女儿第一次带她男朋友回来见家长的时候，他们家闹得很厉害，附近的邻里都被吵架声吸引到了门口张望。那男的拿过来的什么水果饼干全都被柳姨扔到外面，连带着人，也被一起赶走。走的时候，那男的还骂骂咧咧，对柳姨的女儿埋怨，说哪有岳母这么对女婿的。

\t那时是姬云第一次见柳姨生了那么大的气，在柳姨女儿的男朋友经过她们家楼下的时候，刚好在洗碗的姬云，勺了一碗洗碗水，泼了出去。反正，上面这么多租户，谁知道谁泼的呢。

\t过了没两个星期，柳姨的女儿就嫁出去了。婚礼办得仓促，邻里街坊吃了喜糖也就不当回事了。只是偶尔还是会有人饭后茶余会拿那婚礼上柳姨女儿凸起的肚子，开下玩笑。但笑着笑着，笑了几年，就变成了唏嘘了。

\t那是姬云刚搬走的第一年，半夜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柳姨的女儿走了，走了也不知道有多久了，那一天那个甘肃男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来广东认外婆，柳姨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因为胃癌去世多个月了。柳姨的头发还没有白，却已经送走了两位黑发人。

\t从此，柳姨只剩一个人了。

\t说是认外婆，其实不过是带着三个孩子过来要钱罢了。柳姨不忍三个孩子受太多苦，便凑了三十万给了那鳏夫。第一次给了，鳏夫带着三个孩子回去了。第二年又来闹了，又要了五十万，才走。第三年，鳏夫又来了。但是这次他却不走了，赖在了柳姨的家里的一间两室一厅里，还在家里开了张麻将桌，天天聚一群粗言秽语的人在那里打牌，把那层楼搞的乌烟瘴气。同层楼的另外一家租户，受不了，撕了租房合同，搬走了。

\t三个孩子里，最小的才三岁，最大的已经八岁。

\t八岁，是个世界观已经开始形成的年纪，也许对外界的一切认知还属于天真的状态，但也是敏感的时段。大概，等他以后长大，回想起这段跟随父亲千里迢迢反反复复投奔到外婆家的经历，只会是一片鸡飞狗跳和开口闭口都是钱的丑陋大人的嘴脸吧。哪怕以后有再好的事情发生，他的童年大概始终都会有这么一层阴影存在了。

\t那时的姬云每个月都会回去一趟，有次刚好碰上那鳏夫在门口拿着皮带抽着他的大儿子，恶狠狠地要把他拖上楼。

\t那孩子，比姬云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又长高了些，只是，依旧未能有足够的力气对抗残暴的父亲。想了想，姬云才想起那孩子已经十岁了，鳏夫赖在柳姨的家里也已经两年了。两年前他们搬过来的时候，姬云见到那孩子的手臂上不少淤青，现在依旧。

\t举起手机，姬云开始录视频。后来镜头里的人影越来越远，她便放大镜头，边拍边往前走去。

\t拦住即将自动关上的门，暴打孩子的父亲和忍住不掉眼泪的小孩曝光在镜头之下。那鳏夫许是没想到会有人多管闲事，看到那对着他的手机，瞬间气急，放下了手里的孩子，转而对姬云开始爆粗口。

\t楼带太窄，姬云拿着手机退了出来，鳏夫也骂骂咧咧地跟出来。骂人的内容实在太粗俗，口音又重，姬云全当听不懂。

\t直到鳏夫过来要抢她的手机，朝她的脸打了一拳，后面被拦着的虎头，才终于能够上前，给回鳏夫一拳，把他的牙齿都打掉了的重重的一拳。

\t录下了家暴、辱骂和寻衅滋事的证据，姬云关掉相机后便报了警。将那鳏夫送进了警局。后来鳏夫不服，又打了场官司，除了他家暴小孩子多年的这一行为，姬云对鳏夫那天晚上对她的辱骂和殴打，揪着不放，在法院上捂着自己肿了的脸颊一阵梨花带雨，强烈声明那一晚之后她的身心健康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半夜都会被噩梦吓醒。

\t“胡说八道，法官，这死八婆诬陷我，我没下那么重的手，怎么可能三天过去了，脸还是肿的！”他明明只是抢她的手机的时候，给了她一巴掌而已，当晚不过红了一巴掌印，怎么可能过了三天没好反而肿得嘴角都有淤青。鳏夫眼见其他人因为姬云的眼泪对他更加议论纷纷，怒吼着辩解。

\t虎头接着又拿出了他聚众赌博和嫖娼的照片。

\t最后，法官锤子一敲，鳏夫被判了七年。

\t从法庭里出来的时候，鳏夫的大儿子拿了一张纸巾给姬云。“对，对不起！”

\t才十岁的孩子，却不得不为父亲犯下的错跟别人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