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三月,春寒入夜夜将阑,殷雷惊雨雨更酣。
黢黑的塘下村笼着千层烟缕万顷雨,凄风瘦吟扫篱笆。一农户的木窗前亮起微弱的光亮,寡居的陶南姑刚躺下歇息,隐约听见外面传来几声女人痛苦地哼叫声。
她屏息谛听片晌,匆忙下床,提着马灯拉开大门,从墙角取下斗笠戴上,寻声走到一侧空闲的猪圈门口,探灯向前,瞅见散乱的稻草堆上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孕妇正捂着腹部挣揣哀泣,她气短乏力,衣衫褴褛,许是个风餐露宿的叫花子。
陶南姑本是村里的收生婆,这个女子流落至此也是得了运气,陶南姑稳住马灯进去查看,女子的羊水已破即将生产,陶南姑刚站起身,女人紧紧抓住她的裤脚,喘着大气乞求:
“救……我……”
“我去取物什,很快就来,你稳住气息,不要慌!”
陶南姑安抚女子几句,转身回屋叫醒儿子秦树海去厨房烧水,自己又找寻剪刀和旧衫回来猪圈帮这个虚弱的女子生产。
夜雨凄凉敲打屋瓦,茅檐嘀嗒坠落泥巴……
秦树海端来一盆热水,看着女子痛苦地挣揣许久,终于产下一名女婴。陶南姑正在包裹啼哭的婴儿,秦树海瞪大眼睛望着这个浑身裹着草渣的产妇,说:
“妈,她……她不动了!”
陶南姑连忙探她鼻息,叹息道:“唉!生有地,死有方,都是命啊!天亮后找杨主任做主,挖个坑埋了吧!”
陶南姑又发现女子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闪亮的金戒指,她将戒指取下来拿在手里,喃喃地说:“我这双手见血接你女儿落蓐,这个戒指算是酬劳吧!”
“那,这个孩子怎么办?”杜树海问。
陶南姑看着怀中粉嫩的婴孩,说:“这么小的娃娃没有奶水进怎么活?我送她去你杜宥大哥家吧,他婆娘白日间刚产下死胎,现在应该有奶水。”
她又叮嘱儿子:“树海,你帮这个女子清洗一下吧!就算为了这个女娃,也让她妈走得体面些。”
秦树海没奈何地看着他妈戴上斗笠,披着蓑衣,抱着婴儿走进了雨夜……
他只好战战兢兢地蹲在猪圈里拧干毛巾拭擦女子的满面污垢。此刻,秦树海才借着微弱的马灯光亮,看清眼前这个刚刚断气的年轻女子肤若凝脂、容颜秀丽,宛如年画上的仙子模样,却如此薄命,真是可惜!
才满二十岁的秦树海不禁吞咽了一下口水,有些胆颤地缓缓伸出手去抚摸着灯影幢幢下那张还带着温热的脸……
突然,闪电恍若白昼,女子忽地睁大双眼,一双褐色的眼眸空洞无神,秦树海惊恐得缩回手,一屁股摔坐在热水盆里,一声惊雷震响在头顶,吓得秦树海连滚带爬地逃出猪圈,返回家中关上了大门……
陶南姑将女婴抱来到一户浸泡在夜雨里的偏僻瓦屋前,已是三更,昏黄的油灯仍在被岁月啃噬过的土房里挣扎。
杜宥这个黝黑的汉子正一脸愁苦地守在老婆元芬的床前,元芬是个瘦小丑陋的残疾女人,此刻因产后虚脱像纸片一样窝在被子里昏迷不醒。
“刘先生来捣了药汤喂下了,但还是醒不来……”
杜宥又看着陶南姑怀里的婴孩,说:“这孩子,您还是送到别家吧!”
陶南姑叹息道:“女人生孩子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元芬本就体弱……”
这时,陶南姑怀里的婴儿“嘤嘤——”地啼哭了起来……躺在床上虚弱的元芬竟然恍惚地睁开了的双眼,转头搜寻着婴儿的身影。
陶南姑赶紧将女婴放在元芬怀里,元芬慢慢地伸出因火烧残的半截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婴儿粉嫩的小脸,眼中泛起了温柔的神色……
陶南姑转头对喜极而泣的杜宥说:“杜宥,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现在正是八九雁来之际,就叫她……雁来吧!”杜宥说。
……
二零一六年三月初。
暮色下的上海,摩天大楼林立的东方魔都披着金色的余晖,明珠塔顶炫着国际都市的繁华,街巷阡陌充斥着独特的海派韵味。
高档写字楼里的米迪动画公司,数个同真人大小的卡通玩偶伫立在灰墙紫面的前堂,内部简约不失艺术氛围,五圈电脑齐整的围在大厅,几十名年轻的动画师们带着耳麦,手握压感笔聚精会神地制作动画片。
主管办公室里,杜雁来端坐在电脑前审核各组提交上来的成片。她身形纤瘦衣着端庄得体,皮肤白净、妆容精致,单眼皮目光凌厉,褐色的眼珠看起来冷漠不可向迩。
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男子敲门进来,坐到她对面。
杜雁来抬眼看着他,说:“于组长,你们组的这批动画穿帮太多,你这个组长是怎么把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