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墙斑驳,老树虬扎,不大的院落人声寂然;几许青苔攀附青石小路,自房门蜿蜒小院,日晒风吹的缘故,朱漆院门层层脱落,凝结成干涸的漆片游荡而下。
春晖路的小院皆是如此,此处与他处相差无几,只是面前这处庭院稍稍好些,青瓦修修补补,老旧的窗棂覆上一层轻薄疏密的窗纸,尚有人居住的缘故,门户大开,堂内破桌旧椅,连生火的灶台都染上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除却厅内若有似无的呼吸声,祁海眼神阴翳,偏斜眼神往角落一扫,随即拖起木椅,浑浑噩噩的挪步走出房门。
庭院本就不大,但门前的空地还算整洁,院中唯一的老树虬枝盘曲,茂盛的树冠遮天蔽日,树叶层层叠叠,祁海将手中木椅一松,匡吱一声丢在树下,从腰间解开酒囊,随手拨开裂纹遍布的木塞,仰头长饮一口,目中寒光直直凝视着近前突出的凹石。
恨恨哼出一口,此时的祁海濒临爆发的边缘。
昨日他回到血衣堂,看见那几个赖死不活的主事执笔,一口恶气硬是强咽不下,换做是谁都恨不得往那两人脸上摔一巴掌。
什么叫“不要走动闹事”?这暮日计划的发起难道不是上面的指令?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在眼前,锅盖掀开,硬是长上翅膀从锅里飞走,自己还得忍气吞声的笑脸送上一程?
我呸!
还说什么上面已经开始注意最近街巷有孩童消失?这说的是哪门子屁话?整个碚城人口近百万,日日有人不见音讯难道不是常态?明明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硬是扯在一起,消失个把无关紧要的小孩子根本不是大事,整个碚城和之前有什么两样?有谁能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强压住心底的怒火,愤恨往堂内一扫,还好不是一直碰壁,最起码眼下还有收获,这女童的生命力十分优秀,用来做祭品再合适不过,等这段时间风声过了,属于自己的力量终究还是属于自己,只是要等上一段时间罢了。
长长叹出一口气,南秦帝国内的血衣堂分属众多,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堂主,不受上面待见是很正常的事,况且这一切都见不得人,强行开启计划只会被上面派人抹除,耐住性子等上一会儿总比丢了命强,上贼船还想下船,做梦用脚趾想都知道不太可能。
还是上面过于谨小慎微了,不过是陆家的几个乳臭未干的公子小姐,还能翻起什么风浪?要是见到那等修罗场面,怕是逃命都来不及。
牢骚归牢骚,当下祁海的心思还是很清楚的,他做的事都是掉脑袋的勾当,小心些并无过错,毕竟自己很多地方都还要仰仗上头的眼色。
浊酒入喉,带着火烧般炽烈的感觉席卷全身,沸腾的血液流过四肢百骸,给僵硬的身躯送去为数不多的暖意。
眉间舒展,既然现在只能缩着头老老实实呆在院里,那何必去想那些繁杂的事,只得盼着陆家那几个姑少奶奶快快滚蛋,不要耽误过多时间才是。
百无聊赖的舒展下筋骨,带着酒精的刺激,祁海缓缓坐起身子,虚眯着双眼望向面前的小院,自嘲似的轻笑两下。
春晖路不耐人居住,即便是离着焚烧场再远,终究也能闻到那股煞人的恶臭,做人做到他这个份上,哪里还有家可言?有个落脚的地方已是奢求,自己断断不能再想的过多。
神魂修士如何?修行至深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一无所有,若是自己早些拥有如此实力,也不至于落的家破人亡,到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面色瓤红,血丝遍布的眼珠看向手中微微晃荡的酒囊,酒液与囊壁相击,发出“咣啷”“咣啷”的清脆声响,像是一阵错综有致的奇幻旋律,一声声敲打在饱经风霜的心间。
唔~好酒......
......
瘫倒在树下,祁海浑身微热,双目无神,像是一阵久盼而来的风声,呼啸间吹拂面庞,带来些微的凉意,鸡皮疙瘩骤起,浑身不自然的打了个哆嗦,清醒了几分,只一抬眼,便看见树梢挺直站立的白色鸟雀:
依旧是那双妖异得仿佛能滴出血的瞳孔,不加丝毫修饰的直直凝视着他,尖锐的小喙紧闭,几根难现的红须掺杂其中,像是站立了许久,未发出一丁点声响。
一股心悸油然而生,鲜红的瞳孔仿佛无底的黑洞般消融了所剩不多的意志,似有三分削薄,又似有三分讥诮,还似有三分淡然,共得九分轻蔑,居高临下的注视着祁海,那眼神更像是上位者瞥视蝼蚁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片刻,祁海回过神来,只道自己出现了幻觉,浑身瘆得慌,几分火气升腾,右手一挥,紧攥的酒塞如电射般旋转而至,划起一阵破空声,转瞬即逝的来到白色鸟雀面前,
吭!——
老树微微晃动,树叶纷飞,如蝴蝶般振翅而下,风静后,祁海再度望向树梢,被击中的树枝留下一道火烧般干净的截面,挂在半空歪歪倾斜......
树上不见任何鸟雀的踪影,祁海低头咒骂两句晦气,只当做脑中出现的幻觉,随手高举酒囊,清亮的酒液自空中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