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7年,经历多次跳票的火星殖民计划终于被马圣集团再次重启,一直困扰着这家被评为蓝星最具有济世情怀科技企业的资金问题被悄然化解,人类终于踏上了开源宇宙的新征程。
星舰X-05b,从蓝星发射的第五批火星殖民飞船之一,已经在宇宙中航行超过五个月,大约还有两周就能接近火星外层。
舰体此时正穿越一片陨石碎片集中带,在危险和颠簸中前行。
在无垠的太空中,更能感受到人类的渺小,只是一颗不受控制的小石块就能决定整艘飞船几百号人的命运。
一颗颗细小的陨石与舰体擦肩而过,让船舱内部变得极不稳定,环道上的行人眉间紧锁,即使他们正拥挤着前往同一个房间,却对旁人视若无睹,连基本的招呼都没有。
这些人大多数是物理学、化学、植物学等实用领域的专家,为殖民火星提供技术支持,进入房间后,小小的通讯室盛况空前,A区的所有人都挤到了一起,因为今天是登陆火星前最后一次与蓝星进行通讯。
房间内几乎所有人都展现出恐惧与不安,不断的来回踱步,也有人将这股情绪转化为怒气撒向队伍最前方的年轻人,近乎疯狂的催促着刚上机几秒的他。
与那些衣着光鲜的科学家不同,夏淼只穿着破旧的工装,他心急的在机器前码字,刚从维修工作中脱身就匆忙赶来为远在蓝星的亲人报平安:
“妈,妳过得还好吗?药有按时吃吧?记得按时到医院复查。”
“放心吧,我已经是心理咨询师助理了,很快就能转正,拿到第一笔工资了。”
“一拿到钱我就打到账上,到那时妳就不用一大早出摊了。”
夏淼颤抖着,用已经冻僵了的手指按下回车,这条信息将在大约30分钟后抵达蓝星,他为联系上亲人感到庆幸,但同时又惶惶不安,因为他发送的话里充满了谎言。
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心理咨询师助理,甚至连门槛都达不到,寒窗苦读十余载,终于等到本科毕业,却发现社会已经陷入不断恶化的死循环。
失业率飞涨的同时岗位也在不断缩减,本科毕业要么考公考编,要么继续考研读博,否则就是进厂成为一线牛马,在无限延长的工作时间里度过余生。
但即使家里经济困难,老妈还是独自供着夏淼读完了本科,不是什么计算机、土木工程这类所谓好找工作但实则天坑绞肉机的专业,而是夏淼从小就心心念念的梦想,一位能为他人排忧解难的心理医生。
但现实总归是残酷的,毕业后,夏淼在求职路上屡屡碰壁,没有学历加成简历根本是石入大海,奈何家境并不宽裕,他只能背井离乡成为星舰上的一名维修工,干最苦的工作,拿最少的工资。
两个月前,星舰A区与C区接连发生碰撞事故,维修工作一路从C区持续到A区,直到这几天才到达收尾阶段。
而且最近身边的许多同事都被紧急召进B区,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在太空中工作又寒冷刺骨,夏淼能感觉到明显的筋疲力尽。
刚离开通讯室,他就一下子瘫倒在墙边的死角上,工作了一整天没合眼,就连回到卧室的体力都已经没有了。
“小兄弟,情况还好吧?”混沌中,他感觉到有人从身边扶住了自己,
“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与通讯室里那些冷漠的人不同,好心人的声音和蔼可亲。
“哎,我没事,谢谢您。”虽然眼前还一片模糊,夏淼还是连忙致谢,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听到过别人的关心了。
站了好一会才从低血糖的眩晕中缓过来,他这才终于看清好心人的身影,也穿着与自己相似的工装,
“是不是最近没有好好吃饭,你看看,比之前瘦多了。”没等夏淼继续说话,好心人就急切的把身子凑到他跟前。
同为工人,他看上去比夏淼更为沧桑,脸上的皮肉已经松弛得凹进骨头里,营养不良让他的头发变得半黄半白,看样子应该是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您是...”眼前的中年人似乎认识自己,但看向他的脸,夏淼顿了好几秒却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记忆。
“哦!我们少见,我姓赵!我是咱们A区的炊事员,平时都在后厨干活呢。”中年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解释到。
“哎,谢谢您。”只是再次道谢,夏淼并没有追问下去的冲动,或许刚刚那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套路话,他只想快点回去睡觉,再过几个小时又得继续上班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休息了...”
“等等。”刚想动身离开,中年人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臂,像是在进一步检查他的生活状况,“你看看,是不是平时不爱吃肉,这手臂的肌肉都没有之前紧实了。”
“还有,大腿也该多练练了,在太空生活,就得多吃多运动,不然肌肉会萎靡的。”说话的同时他又不见外的拍了拍夏淼的臀部,像是在仔细检查自己精心饲养的猪崽。
“啊对对对,您说的有道理。”来自陌生男性的过度关心让他感到非常不适,夏淼下意识的向后弹开好几步。
但中年人仍不依不饶的停留在原地,两眼放光的等待着夏淼回到与他的谈话中,
“对了,对了,我还有事想问问您。”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夏淼赶紧把话题岔开,中年人刚刚提到他是A区炊事员,
“两个月前,C区货舱发生了严重事故,我们损失了大部分肉类和主食,看样子在短期内是无法维持船员正常生活的。”
“不知道在那之后,上头启动了什么样的紧急方案,能让食物维持供应到现在?”他的眼神突然认真起来,想要把话题完全转移到这件事上。
“嗯...”
不知道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中年人听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沉默了好一会紧缩的瞳孔才从针状恢复成正常状态,
“哎,你小孩子家不需要担心这些事嘛。”他上前拍向夏淼的肩膀缓解尴尬,可那肌瘦的手臂却好像纸片一般只是轻轻飘了上去,
“我们大人会想办法解决的...你只需要多吃...”
“嘭!”
没等中年人把话说完,舰体可能是与哪颗陨石擦肩而过,开始剧烈晃动起来,船舱内报警声大作,灯光也在震颤中一明一暗的交替起来。
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夏淼根本无法固定身体,只能死死抓住头顶的栏杆勉强维持平衡。
在晃动中,刚刚还在他身边的中年人也被甩了起来,重重撞在了另一边的铁墙上,碰撞间,那瘦弱的身躯像是一根随便都可能折断的木材,骨头间不断发出嘎巴的破裂声。
但即使是这样,中年人的眼睛仍直勾勾的盯着夏淼,他像是一具感觉不到疼痛的僵尸,急不可耐的继续着与夏淼对话,
“你要多吃肉,我们的肉还很新鲜。”
“没事的,你只管吃,无论以哪种形式存在,我们都一定会到达火星。”
“我儿子也跟你差不多大,他就很听我的话,把身材保持得很好,肥瘦匀称,肉质也很鲜嫩多汁,现在已经到B区当小鲜肉了!”
“我真为他感到骄傲!无论死活,总算是有个编制,终于稳定下来了!!!!”说到这,他的面容变得更加扭曲,一边护着自己受到撞击的躯干,一边上下打量起夏淼的身体,
“我看你也是成为小鲜肉的好材料,你得多吃呐,你总有一天也要为大家贡献自己的一部分!”他越说越亢奋,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流泪的同时又在狂笑。
“嗯...好好,一定多吃。”看着如此诡异的一幕,夏淼的神情越发凝重起来,中年人说的话越来越脱纲,让他听得一头雾水。
...
等气氛稍微缓和一些后,夏淼就借口有急事赶紧离开了,炊事员大叔的情绪明显有些崩溃,待在他面前令人非常难受。
不过作为一名心理学专业的科班生,夏淼其实能够理解这种心情。
一个人背井离乡,又长期在浩渺的宇宙中孤独前行,情绪难免会不受控制。
无论是谁,都会被周遭的环境影响,他也一样,也时常会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不安与迷茫。
舰体仍处于危险之中,不时能听见陨石与金属外壳摩擦产生噼啪作响的轰鸣声,就像星舰外正下着一场狂风骤雨,要把世间存留的希望之火全部浇灭。
这种环境让本就焦虑的夏淼变得更加煎熬,刚刚的某些对话不断在他脑海里重复,激起层层巨浪。
炊事员大叔提到了B区。
星舰分为A/B/C三个区域,夏淼所在的A区是工业区,居住者多为科学家和技术工作者,专门为火星殖民提供科研和技术支持。
B区则是文宣区,居住者多为文艺工作者,他们负责在登陆火星后组织和策划各类文娱活动,为火星殖民提供宣传和募集资金的工作。
C区则是存储生活用品和食品的货舱。
星舰上几乎人均博士,夏淼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则理所应当的被安排到最危险的岗位,他已经多次被安排到外太空进行抢修工作,不说回到蓝星,能不能安全到达火星都是个问题。
“身边许多同事都通过选拔进入了B区,同为普通工人,他们却有更好的未来。”
“我是不是也应该对自己的未来有所规划呢?”一想到身边的人都在拼命往上爬,如果失去这次机会,到了火星后自己就会沦为彻底的底层,永无翻身之日,他就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想要走到那仿佛唾手可及的捷径上。
念头只是刚兴起,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就立刻打满了鸡血,自顾自的朝B区的方向走去。
A区和B区虽然就在相邻的两隔壁,但登舰五个月了夏淼却还没有真正接触过一次B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