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陈望远,则是眼下乌青一片,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活像是被人打了两拳一样。
他面上都是疲惫之色,满头乌发中甚至反射出一丝两丝的银线,伏在案中休憩,苍白的薄唇微张,若有若无的气息呼在桌面上。
江姝静打开门,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美人被凌虐后的支离破碎图。
“咯嗒”
碗底碰撞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姝静将手里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放在一旁的小炉上温着,弯腰凑到陈望远身侧,轻声道:
“你没事吧?”
看着他这个模样,江姝静心底泛过淡淡的懊悔。
要是因为自己的催促和紧逼,将陈望远的身子彻底熬坏了,可她可真是大罪过了。
陈望远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将目光投向那碗乌黑乌黑的药汁,说出口的气息微不可闻:
“这是最后一碗药了?”
“嗯。”
江姝静点头,见陈望远毫不犹豫地就要伸手,不由得轻声提醒道:
“这一次是最后一碗,所以会比之前的都要痛,或许你会熬不过来......”
“可只要我熬过来了,我就起码能活到四十岁。”
陈望远语气淡淡的打断了江姝静的话:
“即便是永远带着痛苦。”
这样近乎是以命换命的法子,满京城的名医大夫无人能拿的出来,也就只有在百无禁忌的长公主府能窥见一二。
就如......
陈望远的目光落在满桌满地的废稿上,他清楚的嗅到了那熟悉的血腥气,他知道那是真的人血。
闻言,江姝静的唇边终于漾开了一抹真切的笑容:
“若是你熬不过去,我会一力承担你父母的怒火,并嫁入你陈家为你守寡。
若是你能熬得过去,待你百年之后,无论到时候我是何种身份,都会替你在你父母膝下尽孝。”
江姝静说话直白得近乎冷血,谈起生死时横无顾忌。
可陈望远也不是寻常人,听了江姝静不仅不觉得冒犯,反而为她做出的承诺而心中更加坦然。
陈望远一直知道自己将来可能活不过三十岁,可那年躲在角落里听见的他才八岁。
当时的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内心涌上来的痛苦和迷茫,最终在开蒙夫子的指点下选择“圣贤书”寻找答案。
无情,无牵挂,方得解脱。
这是先古圣贤告诉他的答案。
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为努力践行这条金科玉律。
年幼时,他便不与其他孩童凑在一起玩闹,也不在父母亲长膝下撒娇承欢。
年少时,他深居简出,除了陈府的人几乎不再主动接触任何人......
可圣贤只告诉了他方法,却没有告诉他要做到“无牵挂”竟有这么难!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况且,比起普通平民之家,他的人生那样顺遂无忧,不愁吃穿,清闲自在。
他的父母亲长那么爱护怜惜他,他如何能不生出孺慕之情?
可以说,陈望远自八岁那年起,每一日都活在痛苦当中,每一瞬都在思考生死的意义。
所以,他根本不会在意江姝静说话的方式,也拒绝不了这碗赌命的汤药。
若是能成,那他就白捡十余年光阴,能在父母膝下再尽孝十年。
陈望远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汤药,似乎要在那乌黑中看见自己的未来一样:
“若是熬不过来,我只当是自己解脱了。
此生受父母生养之恩,若是缘浅......来生远愿做父母脚下的草木水露,也报今世之恩。”
说完,陈望远端起碗,没有片刻的犹豫,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江姝静动了动唇,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