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范化管理制度的文件大家都已经拿到了,有什么想法,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急诊科的大会开完,抢救组又进行了小会讨论。组长魏冠主持了会议。魏冠见众人不支声,便催促道:“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没有什么想法吗?别会上不说,会下怪话连天。”
与会的人没有人发表意见,就算有意见也没人发表,大家就这习惯,会上不愿意多讲话,避免言多有失得罪人。组长魏冠扫视了一圈,继续追问道:“对规范化管理制度大家都没有什么想法吗?”还是没人愿意主动应答。闹得主持会议的魏冠很是尴尬,眼看这会要冷场下去,女博士杨淑童举起手来示意,魏冠立刻抓住这救命稻草道:“好,你来说说。”
“我有个问题。根据规范管理制度的第三条,第六款规定:‘手术必须在无菌操作的条件下进行,不能在非无菌条件下对病患实施手术’那么我们如果在医院外遇到交通事故的伤员,若对伤员实施紧急手术,不就违反了制度了吗?”
“你们还是学生,能力有限,遇到交通事故,打120就行了,不要太勉强自己。”温丽艳开导杨淑童道。
“如果伤员大出血;或者有严重的气胸、心包填塞,在送到医院救治已经来不及的情况下,我们就不能对伤员进行现场紧急止血手术、引流手术吗?”
“我看你呀,对自己的能力还没有个清醒的认识,在医院外没有医疗器械,没有消毒条件的情况下,你怎么给病人做手术,别把事情越搞越糟。”温丽艳有些恼火地挖苦不听她教诲的杨淑童她说:“我看你是电影、电视剧看多了,你以为抢救病人是那么容易的吗?”
“我只是个医学生,能力上当然还很欠缺,但我们毕竟是学医的,抢救病人的能力至少要强于路人,路人都可以救死扶伤,难道我们能眼睁睁的看着病人在我们眼前死去而袖手旁观吗?”杨淑童接着又挑衅温丽艳道:“温老师倒是医术高明,我想温老师在这种情况下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吧?”
“你!”杨淑童的反驳使温丽艳一时无法应答,要说自己会袖手旁观,显得自己医德有问题;要说自己不会,可她又不是一个违心说假话的人。她便找了个助阵的,递给小徐一个眼色道:“小徐,你说说看,做手术是那么简单的吗?”
小徐自然站队要站在温丽艳那边,立刻表态说:“我不能跟博士比,我的能力有限,别说在外面给人做手术了,就是在医院,在老师的指导下,我都做不了。我申明,我不是没有那份医者仁心,我是实在是心有馀而力不足。”
“我虽然是博士,但和所有医学生一样,同样没有单独为病人做手术的能力,但我会尽我所能去挽救每一条生命。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这是医生的信仰问题。”
“你说这些要证明什么,证明你比我们都高尚吗?”小徐对杨淑童明显有些反感了。
“我只是想表明作为医生要坚守医生的职责,当然凭我的能力在那种条件下抢救病人,有很大概率是救不过来的,但不能因为可能救不过来,就放弃努力,那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应该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即使没有救过来,我也努力过了,也对得起作为一个医生的良心了。作为医生无论能力高低,都应该始终如一的坚守医生的职责,大家说呢,救死扶伤难道不是医生最起码的职责吗?”
“到底是博士,书没少读,可真会给人灌心灵鸡汤呀。你以为救人救不过来,你只要尽心了就没事了,或者还该受到表彰,我看你真是太单纯了。”温丽艳接着挖苦杨淑童道:“可是社会可不是像我们的杨博士想象的那么单纯,社会复杂的很呢,现在不光是老人倒了没人敢扶,同样的我们医生也不敢去救,因为救不好一样会被讹诈。”温丽艳说到这儿,看了一眼主治医师刘明久说:“明久,你说说你上次经历的那事儿,该给那些没有吃过亏的孩子们好好上上课了。”
“我那事儿不足挂齿,不提也罢。”刘明久被温丽艳强拉上战场,但他不想搅合进他们的争执,便应付道。
“为什么不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还是我替你说吧,我们的刘医生前年回老家,在火车上义救产妇,人倒是救下来了,但孩子没保住,结果呢,反遭家属索赔。”温丽艳道明事情的原由。
“哎,其实这事儿并不完全是我做的,是我们的一个女同事做的,我只是协助。”刘明久回避道。
“不管怎么说,事情终归是牵连到你。关键是咱们医院对此事的态度。”温丽艳道。
“那医院是什么态度呢?”杨淑童好奇地问道。
“医院还能是什么态度,医院的态度是谁惹的事谁自己承担,别把医院牵扯进去。”温丽艳愤愤不平道。
“医院怎么会是这样的态度呢,难道救死扶伤不应该被肯定,被鼓励吗?”杨淑童不解道。
“现在时代不同了,放在我老师年轻的时候,那是个追求传统道德观的时代,医生在外必须是要救死扶伤的,医生在外救人,医院是会表彰奖励的,那个时候也没有病人告医院的事儿,因为恩将仇报不附和我们的传统道德;可是现在是法制时代了,是个不讲道德只讲利害的时代,也不讲集体主义了,个人与单位的责任划分的很清,我们医生在外的任何行医行为,都要自己承当法律责任的,说白了,以后谁在外面惹了事儿,自己承担,不要幻想医院会保你。医院为什么要我们学习规范化管理制度,我想就是要我们医务人员学会规避法律风险,不能头脑一热,凭感情用事,不顾后果。”温丽艳解释道。
“那么如果救死扶伤与遵守法制两者发生对立时,我们应该怎么做选择呢,是把病人的生命健康放在第一位,还是把法制精神放在第一位呢?”杨淑童问道。
魏冠觉得温丽艳和杨淑童已经把会议议题给带偏了,他赶紧纠正道:“我们不应该把救死扶伤与遵纪守法放在矛盾对立的角度来看。规范化管理的制度推行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医生和患者各方的权宜,与救死扶伤并不矛盾嘛。”接着魏冠做了总结性发言:“听了大家的发言,我是很有感触呀。说实话我真羡慕像小杨这样的年轻人,对医学事业充满了真诚、热情,为了救死扶伤可以不顾一切,我们年轻时何曾也不是如此呢,可是如今上了些年纪,又拖家带口,负担太重了,做起事来难免顾虑就多了。可是再想想,难道我们年纪大了,经历的世事多了,就该忘记做医生的职责了吗?我们为什么要做医生,是为了升官发财吗,如果为了这个我们可能不会去学医,医生不论做的多久,我们都不应该忘记作为医生的初心,那就是救死扶伤。”
听魏冠这话音,会议到此该结束了,可杨淑童又多事了,提出了新的问题,她先客套道:“听了魏主任、温老师的讲话,我很受教育。接着她话题一转道:“但是我还有一些困惑,如果我们在医院外面抢救病人会有很多无奈,很多力不从心,那么在医院里呢,我们是不是应该尽最大努力去挽救每一条生命。”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用绕来绕去的,有话就直说吧。”温丽艳不耐烦道。
“我是想说,今早上那个主动脉夹层的病人,我们眼睁睁地看他离开了医院,并没有尽全力去挽回他。”杨淑童接着补充道:“我申明一点,我是对事不对人。”
“对人也没关系。”温丽艳接着说:“这病人是我处理的,他拒绝检查、拒绝治疗,态度还很坚决,我们医生是没有权力强迫病人检查、治疗的,我们该尽的责任都尽到了,他走之前已经在病情告知书上签字了,承诺后果自负。”
“从法律层面上讲我们毫无瑕疵,但是作为医生来说,一个本来可以挽救的生命我们却没有尽力去救,温老师,我想您以后回忆起来一定会觉得内心有愧的。作为医生救死扶伤——”
“你别动不动就拿救死扶伤说事儿。”温丽艳粗暴地打断杨淑童道:“我问你,你救过几个人?”
“我目前还没有,但我会向这个方向努力的。”
“你一个人都没有救过,你有什么资格在这指手画脚,我们救死扶伤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好了,正常的讨论,用不着动气嘛。”魏冠见杨、温两人苗头不对,赶紧调解道:“我看小杨的提醒也是好意嘛,其实那个胸主动脉夹层的病人没有留住,我也有责任,本来就是我的病人嘛,要说内心有愧,最有愧的应该是我。”
“魏主任言重了。”主治医师刘明久打圆场道:“其实那个病人并没有做检查,他到底是不是主动脉夹层,没有影像上的证据,只是凭医生经验的判断,医生凭经验的判断是不具备法律效应的。有可能是误诊,就算不是误诊,就算是主动脉夹层,那他又属于那一型的,或许没有那么严重,或许他不满意我们医院,去到别的医院看了呢,我们或许是在杞人忧天呢。”
“今天会上提到了很多问题,发人深省,有些呢,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到位,我们会下要尽量解决。时间不早了,我看会就开到这里吧。”魏冠定了基调后,总算是结束了会议。
会议结束后,魏冠、温丽艳、刘明久几个抢救组的核心成员却没有离开,由于规培生人员过剩,需要裁员,他们要商量规培生的去留问题,组长魏冠首先表态道:“我看还是让杨淑童留下吧,你们有什么意见?”
“留下她的理由是什么呢?”温丽艳问道。
“她不光是学历高,人品医德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