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车前的男人佝偻着腰,手里拎着一把带血的菜刀。
他很瘦,脸皮紧包着骨头,显得颧骨极高,像被鬼吸干了精气,盈满浊色的视线穿过玻璃上的碎洞,死死盯着柱子。
柱子不甘示弱地回瞪,一手推动方向盘:“滚开!哪里来的死酒鬼?别站在我车前碰瓷。”
车很给力地“嗡”一声。
轮胎向前滑动一圈,又停住。
再次熄火。
“咚咚!”男人拎着菜刀,踱步跟上,脸贴着车窗打量,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眼底凶光乍现,用手拍打车窗。
沈望京烦躁地抿唇,眼球上翻,用白眼冷视着他。
一股酒味隔破窗跃进车里。
酒鬼瞪大醉意朦胧的眼睛,大吼:“开门!”
“我儿子在里面!”
膝盖突地一重,沈望京愣神,迟疑地转过头。
身边陌生的少年用外套裹着头,趴在他的大腿上,漆黑的眼球不安地转动着。
对视的瞬间,少年下定决心,轻轻地咬了下唇瓣,低声恳求:“好哥哥。”
过甜的夹子音似曾相识。
“走开。”沈望京浑身一颤,大掌落在那人的脸颊,试图用蛮力将人推远。
“好哥哥,求你帮帮我们吧。”
那人音调柔得发腻,眼底却闪着不容推脱的戾光。朝上伸出双手,勾住沈望京的脖颈,借力猛然坐起身。
双腿缠在腰间,沈望京闻到细微的香气。
下一瞬,清秀白皙的脸蛋猛地映射进瞳孔。
距离毫无征兆地拉近。
他呼吸一滞。
似乎是接收到了车里火热的信号,在柱子第二十一次抬脚踩上油门时,车子以弹射般的速度地拐出巷子。
他们在这里停了多久,那个酒鬼就站在那里骂了多久。
沈望京五岁就出国了。
家里人很重视他的中文教育,但本地方言比较绕口,又没有统一性的学习流程。
他始终听不太懂。
只能从酒鬼一堆脏话中,提取出一段模糊的信息:
酒鬼的儿子在这个车上。
城边的筒子楼要拆迁了,房东催他们搬走。
酒鬼的儿子在本市重点高中读书,不肯转学回乡下。
有个多管闲事的人要拐走他的儿子。
…
返程的路途有些长。
到点,路两侧的路灯发出鹅黄色暖光,织出一张硕大的光网。
车在网里穿梭。
沈望京无法忽视身上一颠一颠的重感,蹙眉,扫视跨坐在腿间的“重物”。
男孩长相白净,身穿白色大衣。一条lv围巾裹在他的脖颈上,似是逃得匆忙,围巾一端垂在地面,沾了不少泥渍。
这身打扮含金量较高。
不像是住在筒子楼的人。
沈望京在心里判定少年是那个“多管闲事”的人。
“不好意思兄弟,我们遇到点麻烦。”
身上一轻。
少年如释重负,嗓音多了几分刚气,更加动听。
连排座椅间距过窄,没有多余位置,他翻身坐在另一人怀里。
沈望京就势望过去。
坐在窗边的男生留着寸头,皮肤黝黑,身穿羽绒服,袖子烂了两个窟窿不断有棉露出。
或许是他探究的目光过于直白,寸头男眼里涌起一股戾气,随着漂亮少年的话,说:“给你添麻烦了。”
拽拽的语气里满是不服。
像根倒刺扎入耳膜。
沈望京不爽,冷哼:“刚才那人是你爸吧?为什么不和他回乡下?遇到你们这种莫名其妙的人,真是倒霉!”
说罢,他抬手掸着腿上不存在的灰尘,以表嫌弃之意。
“简直,我们到了。”柱子及时踩下刹车,打断这场争执。
两人下车。
柱子转动身体,目光随着那位面容瑰丽的少年一道移动,搓手赔笑道:“回去记得在你哥面前为我们老板多多美言几句。”
“好。”
简直点点头,下车后朝着车里的人九十度鞠躬,“实在对不起。”
“滚。”
寒风吹得人发蔫,沈望京迫不及待地关上车门。
“你别冲人家发火啊。”柱子叹了口气,转瞬又哼着小曲,踩上油门。
回想着今天的遭遇,沈望京气不打一处来:“他哥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让他替我小姨说好话。”
柱子纠正道:“不是,俺现在的老板姓宋。”
“宋老板在追刚刚那小子他哥。你还别说那哥俩长得还真不赖,一个赛一个的好看,爸妈真会生。”
“你跳槽了?”
柱子的话好似一盆冷水泼在头顶。
今天柱子能及时赶到,他能平安无事,全托了那两个人的福,刚才他还朝着“救命恩人”发火?
“也不是跳槽。”
柱子眼神躲闪,磕磕绊绊地说,“你小姨的意思是…你回国后,在家住会好一点。国内的环境比较安全,基本用不到保镖,宋总那边又刚好在招人……”
“停车!你让我小姨亲自来和我说。”
额角青筋直跳,沈望京气得头晕脑胀,作势下车。
“好。”柱子很配合地停了车。
拉开车门,地面白茫茫一片。
雪霜覆盖着整座城市。
脚下道路被掩埋,北风毫不留情地斩断树枝上冰凌,窸窸窣窣的诡异响动环绕在耳旁。
又冷又黑。
“哼。”
落地的脚又缩了回来,沈望京闭眼装死倒下。
柱子嘿嘿地笑,替他开解:“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怕迷路,也不怕冰天雪地露宿街头。对大少爷来说这点困难算什么啊?肯定是体谅我的工作才想回沈宅住的。”
“吵死了!”
心里觉得难堪极了,沈望京胡乱地抓起手边的东西遮脸。
幽幽香气灌进鼻孔,他惊诧地睁开眼,望着手心里那团揉皱的布料。
那谁的围巾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