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介的前台像是把五星级酒店的接待台搬了过来,一套舒软的长沙发,长方型茶几铺着人工大理石面子,旁边立着有一人多高的巨大花瓶,插了几束干枯的花。走来一位戴丝巾穿套裙像空姐样的美女,半蹲着为穆峰递上一本房源册子,做了一个请看书的动作,又端来一杯咖啡,大眼睛开始扑闪扑闪的仰望着顾客,穆峰看她蹲着,怕她难受,说:“你也坐呀”,空姐一笑,并不坐。穆博士看书,翻看出租房一套又一套的房源照片,图片张张精美,像本摄影大师的作品集,倒不像是一本房册。穆峰看完客厅,卧室,翻到厨房篇,厨房像是曾经居住过一对神仙眷侣,收拾的一尘不染,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连下水槽都是那么的干净,白的晃眼。看完厨房图片,倒让人情愿饿肚子,也不去做饭菜,怕玷污这渺渺的仙境。如果说房内有人气的,柜台板上摆着一杯暖洋洋的咖啡。神仙不喝咖啡,显然属于人类。
翻到摄影作品集的最后一页,一位美人背影,飘飘长发,穿一件拖地闪光睡裙,赤脚,裸着大半个后背,端一杯红酒,站在落地窗前观赏星星点点的夜色。这诗情画意的画面放在这出租屋里,倒也可称为: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女人。
册子下角标注着租房租金。穆峰一看数字,倒吸一口冷气,根本没有继续翻下去的勇气了。实在不想耽误时间,简洁的报出自己可以承受的租金价格。空姐仍然扑闪着大眼睛,说:“先生,您请。”合上摄影册子,站了起来。半蹲着的身体突然间舒展打开了,空姐个头比穆峰足足高了一个头。她像给卷了叶的禾苗浇了水,一下子就从土壤里猛然间冒出来。
穆博士第一次出来租房,有点发愣,手里的咖啡还飘着香气。空姐弯腰鞠躬,右手微微扬起,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博士反应来的迟,但也知道小姐是要送客了。穆峰走过这棵挺拔的禾苗时,感觉自己像是一条夹着尾巴的狗,被撵了出来。
走出大门,穆博士心里窝着一肚子气,但又无处发泄。只得把手里的咖啡杯重重地砸进垃圾桶里。
穆峰有点迷茫于自己搬出来的冲动。京城公务员的薪水是不够你随心所欲的,有体制内的福利房给你,你不要。要挣开温暖的怀抱自己去闯。如抱在怀里的小儿,看大人喝酒,非要亲口去尝,不辣的皱眉摇脑袋,绝不会甘心。又如老和尚苦心劝小和尚“大姑娘是老虎”,不说没啥,成天念叨。反倒把小和尚的春心给拨动了,非得出门去看看大姑娘。
出来租房,穆峰有股小和尚出庙门的新鲜劲。
小和尚下了山能不能化到缘,讨个钵满肚饱,是要看大门找对没有。大户人家虽同情你,但主人面恶心冷,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你说再多的慈悲为怀的话,也没用。
被豪门中介大户吓缩了身子的穆峰,直接到了五环外的永泰庄附近,想着步行到奥林匹克公园,遛弯时路宽人少。看一家铺子名字取得朴实,房屋中介的门脸也不大,便信步进去看看。门外正修八号线地铁,挖的坑坑洼洼,尘土飞扬。
“先生,有啥事?”一个低头正向外跑的男士迎面差点撞上,机灵的一转身,询问他,是个冒冒失失泥鳅样的小年轻。
穆峰没好气地回答:“能干啥?租房。”
“便宜的。只要干净,清静点就行。”穆峰才被吓破了胆,只敢吆喝要便宜的货色了。
“哦。好,你坐。我开电脑给你看。”
这是一个满脸长满青春痘的男人,准确点说是男孩。约莫高中才毕业,单薄的身体如刚插下田里的嫩秧苗,还未生根长成型,脑袋显得大,眼神躲闪,害羞的不面对你说话。如一个未完成作业的小学生,见了严厉的老师。油腻的头发一缕一缕趴搭在前额,以遮掩粉刺红苞小疙瘩,痘尖上的小白点鼓出了浆,你都替他着急,忍不住要挤破它。
穆峰选了一套:“就这套,看着还干净,你带我去看看。”租金有些偏高。但想先看了房,如合适,再砍价。不行,就走人,免得费口舌。
小男士高兴道:“好。哥,你等我下,我去拿房门钥匙。”好像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先生。这套是新房,你看,墙上有喜字呢。”
穆峰困惑不解道:“哦?新郎,新娘不结婚了?”
旁边长着一双眯眯眼的大姐忙接过话题,利索的介绍:“先生,我给你说呀,这房是主人家留给女儿做新房用的。新郎在外地当兵,部队说有任务,结婚要缓下。这对新人我认识。你看有照片,相信了吧。先生,你看这房多喜庆。”看了照片,新娘子漂亮,军人头像有点模糊。
“我们一个小区的。双方家庭经济都不算好,军人的津贴也没几个钱,房先出租,多些收入,再结婚。你租了房,可要爱护着用,要对得起咱们的人民子弟兵。”大姐口齿伶俐做了一篇拥军宣传。
“哦,知道了。”穆峰不禁对房子多了一份好感,对军人欠下一个人情,像抢了别人的新娘子。遂打消了砍价的羞愧想法。
小男士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用脚去踢桌子腿。
“小河南,你带先生去看房。”大姐吩咐。小男士跑步在前,穆峰快走几步与他并排,他喜欢随意和人聊聊天:“你叫什么?”
“贺冠远。”
“有些拗口。他们叫你小河南,你是河南人?”穆峰知道河南人在外地打工并不是特别受欢迎。我们的社会是一个“没有民族歧视,有地域歧视”,而西方是“有民族歧视,没有地域歧视。”
“是。”
“喜欢有人叫你小河南吗?或者他们说那是河南人干的,你会怎么看?”穆峰是用一个带学术的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