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言而有信,叫言而有信,老师既然教过你这样的道理,那么就要遵守,晓得不?”
“晓得了。”
“晓得了呢,我就不怪你了,要记在心里,不能干坏事情,你看你,跟个泥猴子一样,这么回去,家里阿娘看着不心疼?”
这被称呼为秦家嫂子的女人下意识的把手举了起来,在陆斌的身上掸着灰尘。
农家妇人对待孩子,大抵总是粗糙一些的,拥有老茧的手掌,打在身上,能够给稚嫩的皮肤带来些许刺痛之感。
可,不得不说,她真的很像陆斌认识的一个人,一个明明瘦弱,却像一只老母鸡似得,能拼命护犊子的人。
陆斌心中顿生后悔之意。
骗这样的人,哪怕是为了一些正道上的事情,那种愧疚感,还是在一瞬间里填满了胸膛。
“嘿!你还把脸挎着!”方姓汉子凑了过来,脸还是板着的“待会儿,你就莫要乱跑了,晚上在衙门里吃个晚饭,在这里歇一晚上,我先托人去你家那里说上一声,回头等这儿事了了,你再回去,差不多明个中午,你就可以回去了,记住咯,晚上不许乱跑啊,还有啊,晚上你得跟着大春婶一起,把婉涮喽,要不然你就恶着。”
陆斌看着这位方姓汉子,心中更添几分犹豫。
该死的,自己这般去听消息,此乃建立在这些人不知情的基础上啊。
若是听得了一些关键信息,却是从他们嘴里得出来的,会不会,就这般加害了他们?
这真是要命的问题。
或许该寻个机会离开?
又或者,该坦白身份?
不不不,这又是一种不妥的行为,万一事有不密,就有可能会导致此行任务失败,那样才会连肠子也悔得青了去。
“好了,这里是脸盆,后边屋子是灶台,自己去水缸打水,把你那花猫脸洗了。”
“其实也没多脏。”陆斌有些无奈起来,可还是乖乖的拿了水盆走。
因为来到肃宁县县衙时,乃是日头渐斜的时候,而寒雪天夜来的早,很快就到了点烛火,起灯光的时候。
张濂这个县丞并没有回来。
但杂役们之间并不感到稀奇,反而井然有序的将蜡烛拿了出来,在他们的身份允许之去处点上了烛火。
至于做饭,亦是不慌不忙,做了几桌菜来,用足了猪油,盐,肉桂等好料,一些个肉菜甚至还用了酱油来调剂。
不过,用的食材,并不算顶尖,与云烟楼里那鱼肉之鲜美比起来,差的远了,也无那红烧猪肘子,炒鸭舌这样的好味珍品。
两只肥鸡,一只烧鸭,一条猪腿,便是全部的荤腥。
这是用于招待杨慎在内十几人所用的食料。
其实,这已经算是顶丰盛的一餐了,就算是以富庶闻名的肃宁来说,这也是最好的官府招待规格。
可问题也出现在这儿。
因为陆斌晚间吃的小桌菜,比上桌的菜要好上十倍不止。
他在小灶处与秦家嫂子,方领头以及大春婶几个杂役一同吃饭。
不!都不能称之为吃饭,因为饭,陆斌是一晚上也没沾着一口。
全是荤腥,那鸡蛋跟不要钱一样,笼屉里蒸了蛋羹不说,那韭菜蛋饼子,正儿八经是拿鸡蛋裹的韭菜。
那肉,也是上佳羊肉,牛肉。
鲜嫩黄牛之美味,还是陆斌此生头一回吃,而一入口,便能够知道,此黄牛绝非那老死之黄牛。
因为当前时代的牛,乃是珍贵的生产资料。
禁止擅自杀牛,是从牛套上枷锁的时候,就开始施行之令。
错非老死之牛,病死之牛或者因意外而死之牛,擅杀便是犯罪,那是要决脊杖七十,重者杖打一百。
可以说打死勿论!
甚至就算是符合这三类情况,也是必须要报送官府,由官府杀好分肉才可。
而这口中之肉,陆斌确信其绝不会符合任意一个条件。
其肉质之好,几乎已可比肩后世,说明此牛之岁,乃是力壮,甚至有可能是未成之岁,便被端上了餐桌。
于是陆斌心中疑窦大生。
你凭什么敢这么吃牛肉?
你们为什么能这么吃牛肉?
你们为何要这么吃牛肉?
“傻小子!你别干看着,吃啊,别浪费,敞开肚皮的吃。”
方姓男人一边大口嚼着,一边压着嗓子叫道,似乎是怕被人听着。
陆斌心中更生第四个疑问,你们为什么敢让我这陌生孩子吃这牛肉?
而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类似疑惑,今夜一定会第五个,第六个,不断增生。
“小子方才就想问了,这是什么肉啊?我怎么从来也没吃过?”
那秦家嫂子眼中闪过分明无比的痛惜之色,却强笑道“你这傻孩子,大口吃就是了,别顾忌那许多,吃完了算,就是有一点啊,不能和家里人吵着要,吃得这一回,就不要想下一次,知道不?”
“为啥啊?我阿娘说了,我村里老舅可是贯会打猎的,晓得了这是什么肉,好去找舅舅讨取一些,过年时也叫我娘尝一尝,这没尝过的肉,还真是美味哩!”
“好孩子,好孩子。”方姓大汉摸了摸陆斌的脑袋,而后挠了挠脑袋,半晌功夫,勉强跟挤羊奶一样沉吟着编出一个理由“这肉呢,是县衙门里头,官老爷,为了,为了招待尊贵的客人,而,而特意在远方,在...在别的县,采买回来的,可不是寻常鸡鸭,也不是山上野兔之类,就是花钱买,也要不少银子,你家大人就算能打来这样的猎物,肯定也要发卖,给家里开销用,要不是县里官老爷的客人没法子来,这个肉眼瞅着要放的坏了,县里老爷也要丢去,这我才让你秦婶子烧了,享口福,你现在应当做的,是赶紧吃,吃过这一回,下一回再想吃,可就没机会了。”
“哦,原来只有做了官老爷,才能时常吃这种美味的肉啊,我日后要是能考成官员,也要经常买这种肉,好叫我娘也享用一番。”
“不!”方姓汉子怒上眉梢。
“不?”陆斌看向他。
方姓汉子面对这双眼睛,一下子连食欲也消解的一干二净。
无力感涌现上来,可喉咙里就像是卡了痰在嗓子眼里,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最好还是不要,不要如此,毕竟,毕竟钱不能糟践嘛,不能糟践。”
而后埋头在碗筷之间,半分言语也不曾与陆斌对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