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神农历一百六十九年五月初三,晴。微风。
青木城。
青木城是木族第二大城,仅次于都城奉夷。因盛产青木而得名。青木是一种奇特的树木,树干修直,顶部枝叶如蘑菇伞一样呈盖状,树干从皮到芯都呈淡青色,故名青木。因顶部枝叶如盖,端庄好看,又名华盖。前二十年生长缓慢,只长树高,不长树干。到二十年头上也不过碗口粗细。但随后便迅速成长,十年成材,树干周长可达一丈。木质坚瓷,富有韧性,用来制作器物、建房俱是上等材料。
青木城依山而建,一面背山,两面环水,另一面则设置城门,城门外是进出城的平坦开阔地带。城周用青木堆垛出整齐坚固的城墙,墙高数丈,高大雄伟。是整个大荒为数不多的坚城名城。城主木神句芒法力通玄,号称大荒五小神之首,是木族仅次于青帝灵威仰的无上人物。
午后,微风初起,一老一少从城门步行入城,径直向城中央的祭祀坛走去。老人目光坚定,步履稳健。傍边的小孩却是充满好奇,不断打量着周边的环境和过往行人,时不时紧走两步赶上祖公。
刚进城没走多远,小孩就被路边一个变戏法的吸引住了,再也迈不动脚步,老人回头看看孩子炽热的眼神,不忍催促,遂停下来陪着孩子一同观看。一个着灰色短衣的中年人正在路边变戏法,边操作边吆喝着招揽看客。
只见他随手在路旁用手刨了一个小土坑,丢进去一粒种子,又用土盖上。嘴里念念有词的在上面浇了一瓢水,随后便大声嚷嚷道:“快快长,快快长,长出藤蔓开出花,结个甜甜大白瓜。”众人看他煞有介事装模做样的神态,忍不住哄笑道:“结不出来怎么办?”“你家这啥瓜能说长成就长成……”话音未落,众人忍不住的齐声惊叹:“噫!”那刚浇过水的泥土中竟真的长出一个小绿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吱吱成长,不一会就长成了一丈来长的瓜秧,然后竟真的在瓜秧上开出了黄色的花,一下子惊呆了周围的看客,都不由自主的发出赞叹。“神了!”“真的开花了!”小孩虽然见惯了祖公的各种神通,但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感到新鲜好玩,也兴奋的嚷道:“开花了开花了!”瓜秧上那几朵花越开越大,大到极致时便开始枯萎凋落。随后在花蒂处结出几个小瓜来。小瓜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长大。
至此,观众们几乎都可以确定这瓜很快就会成熟,而且一定是脆甜可口的好瓜。不一会瓜熟蒂落。变戏法的中年人摘下最大的那个瓜,用手捶开,分给看客品尝。小孩也分到一小块瓜,放在嘴里一尝,果然清脆香甜,十分可口。正要赞叹,却见那中年人随手把手中剩余的小半个瓜往空中一抛,那瓜在空中竟变成一只硕大的白鸟,展翅飞走。接着他吟出一声口诀,地上剩余的几只白瓜也化成白鸟飞起,仅余瓜秧鲜活的躺在地上,宛如那几颗白瓜从来就没有出现似的。霎时间看客们掌声雷动,一片叫好和赞叹声。
中年人搭手一礼,也不待众人反应,朗声一笑道:“感谢大家捧场,就此别过!”说罢转身就走。看客们更觉惊异,大部分看客已经在准备打赏的物品和贝壳了,没料想这变戏法的竟不求财物,十分意外。都错颚的看着他步行远去。
老人拉上小孩,转变方向,跟着中年人似缓实快尾随而去。
等到了较为僻静的地方,那中年人停下脚步,转身微笑道:“龙帝尾随在下不放,可是有什么吩咐?”老人赫然一惊,断未料到这中年人已经识破自己的身份。不由得暗自警惕,心里再度评估和推断此人是何方神圣。口上却道:“老朽眼拙,竟看不出阁下是何方神圣,惭愧惭愧!”中年人从容道:“小子后学末进,寂寂无名。龙帝不识实属正常。”老人淡淡道:“敢问尊姓大名!”中年人淡然道:“无名之辈,贱名不足挂齿。”他略微一顿,随即转换话题道:“在下猜测,龙帝是想从本人这里探询神农帝的下落吧?”老人更是惊异,转念一想,他既识得自己,自是了解一定内情,只要知道自己正在四处寻找神农,作出如上推断自然不难。旋即坦然道:“正是。老朽见阁下修为非凡,处处行为都透着高深莫测,想必知多见广,所以才冒昧相询。”那中年人淡然道:“实不相瞒,在下确实知道些许神农帝的踪迹,如龙帝别无急事,请随在下到前面千峰山一叙如何?千峰山山腰有一处平台,名望风台,景色绝佳,视野开阔,可俯瞰青木城全貌,是个聊天会友的好地方。”老人淡淡回应道:“既然阁下早已安排妥帖,不去看看岂非辜负盛意!请!”那中年人也不再答话,转头向城外走去,似缓实疾,不一会出了青木城,直接御风飞起,径直往千峰山飞去。
老人轻挽了孩童的手臂,不疾不徐跟在中年人身后,无论他走路还是御风,都能不远不近的跟着。三人一路都没有言语,各自默默想着心事。
不一会,中年人御风停在千峰山山腰一处平坦地段,果如他所说,这里景色怡人,视野开阔,千里沃土一览无遗,青木城赫然就在不远处坐落,井然有序,气势雄伟。
中年人引领这一老一小行至平台旁边一棵硕大的青木树下,树下赫然摆放着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石桌上还放了三盏石制茶杯。中年人回身,略微弯腰做礼道:“龙帝,请!”老人早就暗暗戒备,此人如此安排和心机,必有所图,不知目的何在?此刻他的警戒心和好奇心极盛,询问神农帝的事情也无关紧要了。
三人坐下,中年人捏指成诀,信手在空中画个小圆,待指诀缓缓落下,指向桌上的空茶杯时,竟凭空出现了三柱细小的清流,汩汩注入杯中,刚好到杯中水将满未满时水流消失,道术之精,已入仙神之境。更难得的是中年人做这些动作时,姿态娴雅,淡定从容,没有半分做作之态。饶是龙帝见多识广,也为他的风度暗暗称赞。
中年人摆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淡然道:“这是我从峰顶借来的甘泉,水质净洁,清凉甘冽。请龙帝品尝。”说罢,自顾自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喝完轻咂一下,神态陶醉。徐徐道:“在下不敢欺瞒龙帝,今日的相逢和安排,确实是有所准备。为了引龙帝至此,在下颇下了一番心思。只是也没有十足把握。一年前已听闻龙帝遍寻大荒,四处寻觅神农帝,具体细节不得而知,只隐约听说和一个孩童有关,想必就是眼前这位。”说着略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是指面前这个小孩。接着说道:“神农帝月前曾传讯青木城主句芒,指出天象不祥,谕示近期青木城区域会有极大的变故发生,嘱他细心关注各类事体,不可大意。据在下推测,神农帝心忧天下,既传讯示警,说明他对此事极为重视,很有可能会在近期赶至此地。龙帝可在此地耐心等候。”
老人一直平静的注视着中年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看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才缓缓道:“阁下既坦承为了你我今日一会,用尽心思。如此煞费苦心,所谓何求?”中年人哈哈一笑,潇洒道:“龙帝名满天下,大荒绝伦,能够结交龙帝之天大殊荣,够不够理由呢?”老人淡淡一笑,举杯浅啜一口道:“阁下不告名姓,却毫不掩饰的显露超凡脱俗的身手,让老朽好奇不已,大荒何时出了如阁下般超卓的人物,我竟一无所知。实在惭愧!你既为结交我而来,是否该先通报姓名啊?”中年人不知可否,竟岔开话题道:“龙帝当知,幻术能达到通灵通玄至境的奥妙在于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在下试着给龙帝介绍方才在青木城中表演的幻术全程,大约能够回答龙帝的问题。首先,在下种的种子和种子发的芽都是真的,这种草叫做朝夕草,又名熏华,生于大荒极南端,日出发芽,日落枯萎。别的植物一生或数十年,或两三年,或一季,或数十天。但如这种朝夕草,一生只在朝夕之间,实属罕见。这种草仅有半天的生命,时光紧迫,使得它发芽成长极快,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一两个时辰就能从无都有,从有到盛。朝夕草本身具备这种特性,在下再用法力激发它的生命力,使得它更快速成长,因为它本来就是真的,所以即便高明如龙帝,如果事先不知道朝夕草这种植物的话,也一样看不出破绽。更别说普通人。至此,在下已经在观众心中形成了惊异又无法质疑的矛盾观感。接着,在下用幻术在草蔓上幻化出花朵,这个时候观众的情绪和状态都处在不稳定中,并不能确定花朵是否是真的,此时在下再用法力缓慢激发蕴于袖中的花粉,当观众闻到花粉香味时,会彻底打消花朵是否属实的怀疑,进一步相信瓜蔓和花朵的真实性。然后就是整个幻术最难的一部分了,吃瓜。真实的瓜自然是不存在的,但是观众能触摸到瓜,甚至是吃到嘴中时还有清晰真实的嚼感和味觉,这是一般的幻术无法实现的,于是在下就借用了一种特别的道具,惑!准确的说是惑蛊,惑蛊无色无味无毒无害,它的功效是使人六感混乱,产生各种错觉。在下在激发花粉香味的同时,已经把惑蛊随着香味推散出来,大家在有意识的辨识花香时,惑蛊已经深入到每一位观众体内。当时在场众人,除龙帝外,全部中了惑蛊而不自知!”
旁边的小孩当时也是吃到瓜的观众之一,这时再也忍不住问道:“即便中了惑蛊,它只是混乱六感,既是混乱,又怎能保证我的触感和味感是你想要的感觉呢?”中年人看他一眼,又转目看着龙帝道:“不是我想要的感觉,而是你想要的感觉。因为前面的铺垫和预期,你伸手接瓜时,已经在潜意识里预卜了瓜的质感手感,以及后面的口感。所有你的感受是存在你的潜意识中的。比如你觉得这瓜应该是脆甜可口的,那你感觉到的就是脆甜可口。如果别人喜欢面香酥甜的,那他感觉到的就是面香酥甜。”
老人若有所思的问道:“这和你是谁有什么关联?”中年人淡然道:“既有关联,也没有关联!龙帝还没明白吗?在下引龙帝至此,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诱使龙帝饮了那杯水,龙帝既饮了那杯水,在下就需要设法拖延时间等待药效发作,而最佳的拖延方法,莫过于讲述一个有趣又有关联的事实。当然,这些都是过程和手段,在下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当然是龙帝身上携带的龙族至宝!”老人终于色变,沉声道:“魅?!”中年人微笑道:“当然是魅,普天之下,能让龙帝中招而又后觉的,除了魅,在下实在想不来还有什么了!魅毒无色无味,极难察觉,我把它事先涂抹于茶杯杯壁,又以坦诚不公的姿态有问必答,自然能取得龙帝信任,引导龙帝饮下混有魅毒的泉水。中了魅毒的人浑身酸软无力,灵力运行不畅,特别是对于修行者,愈是灵力强横,魅毒的阻挠作用就愈大。此毒用于龙帝,实是量身定制。只可惜此毒发作需要半炷香的功夫,在下就需想法拖延至魅毒发作,所以一再啰嗦,不过是等魅毒发作而已!”说罢,突然出手,一掌朝老人面门切去,迅捷无声,老辣干脆。老人在中年人动作之前已经伸手扯着小孩凭空后移,饶是那中年人毫无征兆的暴使突袭,仍是被老人轻松避过。中年人忍不住“噫!”了一声,同时毫不迟疑地飞身越过石桌,一指戳出,一股凌厉昊气透指而出,如有实质一般朝着老人追击而至。老人挥臂弹出一粒鹅卵大小晶莹如玉的珠子,正中昊气锋头。蓬!一声闷响,三人各自往后飞退,双方拉开三丈距离堪堪站定。
中年人再也保持不住气定神闲的神情,眼神转动,眉头紧锁,显是心神不定。略作迟疑后,转身欲走。老人在身后朗声道:“走得了吗?”一股沛然昊气如有实质般轰然而至,那中年人滴溜溜一转身,避过昊气主锋,硬受一击,然后缩地成尺的疾冲往前,一指戳出,用尽全力向小孩攻去。这次是全力进攻,昊气凌厉至极,赫然比刚才的攻击强了数倍。边攻边道:“龙帝中计了!”这中年人心机深沉,层层用计,短短两招之间,已用尽诱敌惑敌手段。先是佯装暴起发难,隐藏实力只攻击老人,使老人误判他的实力,造成形势完全可控的错觉,更狠毒的是自见面到现在,他的注意力和重心都在老人身上,攻击也是首攻老人,好似完全忽略了孩子的存在,给老人错觉他不会关注和攻击孩子。这时他利用老人出手攻击的空挡,拼着硬受一击抢得一线时机,全力攻击孩子,实在是算无遗策,把每个细节都算计的明明白白。中间还不忘说出龙帝中计之语,扰乱老人精神。可谓无孔不入的为自己争取优势。
老人万料不到中年人实力强悍如斯,虽然他已尽量把他高估到了小神级实力,而事实上他却几乎拥有不亚于自己的惊人实力。而且心机精巧,各种手段都用到了极致。眼前因自己的判断错误已铸成大错,眼看孙子将性命不保。此刻真性爆发,为救孩子已顾不得其他,强行催动全部潜力冲破魅毒的影响,疾驰而出,后发先至的挡在孩子面前,全力和中年人硬拼一记。“砰”的一声巨响,周遭沙石被瞬间亟成粉末,在气流激荡下漫天飞舞。
待烟尘散去,老人和中年人相距二十丈,中间出现了一个深达三丈的深坑,两人对立于大坑两边,小孩倒伏在在老人身后一丈多远,肢体完整,没有血迹,想是被刚才的气流震昏了而已。而老人此时则全身血迹,七窍出血,面容可怖。刚才的一击因为应变仓促,又受到魅毒影响。尽管已不计代价的全力出手,终是不及平时能力的六成。同时还要分出精力和真气护着孙子。而中年人则是蓄谋下不遗余力的全力攻击,一来一去,实是相去甚远。饶是龙帝神功盖世,终是被对面这中年人重创。
中年人立在坑边,缓缓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眼神竟恢复清亮。尽管他此刻衣衫破碎,形容憔悴,颇显狼狈。但神态间却满是兴奋之情。平静道:“龙帝威名震慑天下,在下实无战胜龙帝的把握,不得已才用尽手段,龙帝见谅!在下一生别无他好,唯痴迷于天道,愿一生探求天道,研天地之秘悟万物之理。风闻龙图乃天下至宝,绘有天地至秘。求龙帝借龙图给在下研读三年,三年后定原物奉还,万望龙帝成全!”
老人谓叹道:“阁下心智武功,在大荒已是上上之选,将来必是左右大荒的超卓人物!尽管手段略显下作,但心机智巧,历来也属能力的一部分,老朽败在阁下手中,殊无遗憾!龙图乃龙族至宝,由祖龙传承于历代龙帝至今,虽历代龙帝均未能堪破图中机密,但此宝从未落入外人之手。你若要取,需凭实力硬抢,求是求不到的!”
中年人苦笑道:“何苦来由?历代龙帝保有龙图已数千年,均未能堪破龙图奥妙,在龙帝手上,它不过一凡物尔!借我研读三年,如在下能有所得,实时运使然,非龙帝之过。在下只有感激龙族之情,岂有危害之心?如一如龙帝般不得要领,三年后原物奉还,亦与龙族无损。”
老人眼神坚毅,冷冷道:“多说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