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星光从监室狭小的高窗上洒入，同监的将军没有异常，我蜷缩着身子进入了深沉梦乡。

醒来时，我感觉恢复了不少的元气。

那将军早已起来，站立在高窗下，宛如雕塑。

他的个子和我相仿，放到人群里也是鹤立鸡群，难怪昨日那带来晚餐的狱卒提到“又一个大个子”的。

长发纷乱，却腰杆笔直，侧脸看上去严肃而忧郁。

“咳咳~”我清了下嗓音。

那将军这才转过身来，端详着我，眸光精湛。

“感谢你，昨日救我性命，我是李牧，怎么称呼你？”

我站起身来，却没有上前，感觉我俩的身高真的差不多一般齐。

“你是秦国的将军？”

“我不是秦人，我是赵国的边将。”

“我叫黄励，这里的人们都当我是云南来的蛮夷。”

“云南？头一次听说。很远吗？”

“看怎么说了……应该算是很遥远。”

“你是修堰的役夫吧，为什么被关到监狱里来？”

“因为我逃跑……”

李牧凝视着我，眸光闪现出一丝光彩，少顷后赞道：“有胆色的汉子！”

“你又是为何被关在这里的？”

说来这所监狱的环境要比纷乱的工棚更好，而且昨晚得到的伙食也不逊色于我们役徒寻常果腹的，在押的犯人也不多，我隐隐然感到有些不寻常。

李牧苦笑道：“我不肯服从秦人的命令，所以受到特殊的照顾。”

角落里有水罐和一只碗，我上前倒了一碗水，先端给了他。李牧喝了，也倒了一碗水给我。

“出来放风了，然后准备吃早饭。”狱卒在过道里喝令。

脚步近前来，还是昨晚的那个狱卒，打开了牢门。

“都出来吧。”

李牧先出了牢房，我接着跟上。

“将军，今日没啥不舒服的吧？”

李牧摇了摇头。

“出去透透气，该方便的解决了，放松地吃一顿。”狱卒对李牧很客气，对我只是随便看了一眼。

更多的阳光从敞开的狱门投射进来，风吹入，地上起了些许的尘埃。

这回彻底看清楚了，院落的土围墙有三米左右，墙面和上面都长着荆棘，这个时代的监狱也是很朴素的。

关押的犯人只有七八个，看来我还是享受特别待遇了，相比之前做苦工的熬煎。

院落里有稀疏的草木、井台、石磨和茅厕，还有冒出烟气的厨房，挨着厨房的像是个仓库。

囚犯们轮流如厕方便，然后被允许自由活动，我和李牧又聊了一会。

一会的功夫后，我们又进了监狱主建筑，回到各自的囚室，吃喝也很快上来了。

都江堰工地的役徒成份复杂，少部分是被动员的自由民，主要是有一技之长的蜀人，更多的是被强制在此干活的，我这样的奴隶，各色罪人，还有战俘。

其中就有被发落来蜀地的赵国战俘，人数多达数千，有他们单独的集中营。因为李牧是赵国的将军，秦人希望他能协助管理战俘们，让上下乖乖效力，但被李牧拒绝了。

“将军，你不是说各国间的人员流动不稀奇，还有些人专门到别国谋取个人前程的？”

“是这样的。秦国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吸纳了不少原本是别国的精英。张仪、穰侯、范雎、司马错、白起，这些秦国有数的功臣，都是本人或者祖上外来的。这点上，秦人比我们赵国做得更好！”

“那将军怎么没有动过类似的念头？”

“人各有志。有人甘心为秦国效力，做客卿，是出于他们的自愿选择。但秦人要强迫我们的意志，属于另一码性质，至少我个人是计较名节的。”

“将军入狱多久了？”

“算来有两年多了……”

“一直都关在这里？”

“就这间斗室，一直如此。不过，专门看管我的狱卒都换了几波了。”李牧苦笑，嘴角却不失刚毅。

交流中，李牧透露了一些他的有关情形，让我唏嘘又钦佩。

他出身于赵国的仕宦门第，受命镇守赵国北境，抵御来自游牧之族的压力。

因为劲敌匈奴人多势众，要比赵国边军更擅长骑射之术，往来倏忽，而赵国的人力资源又非常紧张，所以李牧在应对上采用了极为慎重的策略。

每有匈奴兵马大举入境窜犯，李牧便下令坚壁清野，消耗够了来袭者的锐气，对手便自动败兴而归。

如此虽然保守，还每次会蒙受少量的财富损失，被入侵者烧掉些野外的屋宇庐舍耕地，打劫抢走些许货财，但却有效避免了人员损失，尤其是部下兵将的实力得以保全。

另一方面，李牧厚待将士和三郡百姓，期待人心可用，将来寻觅机会再给匈奴人致命一击，于隐忍中一招制敌。

他的策略是着眼长远的，但却被很多人不理解，后来赵王也责怒于李牧。

赵王八年，李牧被召回受秦军围困的邯郸，不久便被解职，赵王委派另一员将领为新的北境总督。

一个夜晚，李牧和卫队启程还乡，途中却遭遇秦军，力战之下受伤被俘。

他先被押解回秦都咸阳，秦王见他不肯投降，便将李牧和数千赵国战俘都发配到南方的蜀郡。

蜀郡太守李冰做事做人兢兢业业，致力于积极开发蜀郡的一切，尤其是水利、道路和经济资源，被发配监管在蜀郡的各国战俘，自然便成了重要的劳动力。

李冰礼待李牧，希望他能出面管理赵国的战俘们，而李牧始终不肯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