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疲惫不堪地我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随着人流回到了内外戒备森严的集中营。
重体力活足足干了一整天下来,我们这些役徒得到的只有仅够果腹的单调食物;气息难闻、拥挤不堪的棚屋里,人们横七竖八地随地躺着,鼾声和呻吟声混杂在一起;屋里没有灯火,只有墙上小窗和门缝中洒入的星光。
这里是都江堰的建设工地,我是数万卑微役徒的一员,一个藉藉无名的苦力。
我的逃亡计划失败了!
逃出临邛的第五天,我和斯里不幸遭遇了一股秦军部队,他们是讨伐僰人得胜后北归临邛的。我带着斯里拼命地跑,但一辆战车风驰电掣地追赶上来,我又哪里能是秦国职业武士的对手。
他们审问后得知我和斯里的身份,就把我们带回了临邛,又交给了纳庆。
我被纳府的家丁吊起来示众,捱了狠狠地一顿鞭笞,以儆效尤。
之后,纳庆索性把我交给了秦人的官吏,随着一队囚犯被押解北上,进了这里的集中营做修建都江堰的劳力。
我担忧着斯里,却只知道她人还在纳庆的府邸……
命运如此残酷!我感到自己被无边的苦难重重压制。
“起来了!起来了!”
“啪,啪……”有人因动作慢了些,遭到看守的鞭子重抽。
我晕头晕脑地出了棚屋,外面倒是天地晴好。
和我一样可怜的苦力们排着长队,领到了早餐,随便找个地方就地胡乱吃下,然后集合,在看守们的押解下前往劳作的工地。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起此彼伏,蝼蚁一般的我们。
烈火浓烟,一桶一桶的冷水泼在炙手可热的岩石上,热胀冷缩效应使得石头炸裂和松软。
硕大的采石场,周围的树林、山丘、峡谷和溪流早已被折腾得乱七八糟到面目全非。
都江堰,造福和灌溉出川西的肥沃平原积两千载,堪称古人宏大民生工程的杰作!
然而,我当下身处的整个工地和附属作业现场,说来却是个中酸楚一言难尽,连大自然都逃不过践踏蹂躏。
修建堤坝需要耗费难以计数的材料物料,多个作业工种的配合,就以石料为例,有专门采集鹅卵石的队伍,有在山中采石场辛劳的我们。
整端的石料被加工成石板、条石、块石,可以铺造关键地方的路面,加固堤坝的各处要害,碎石砾也同样管用,可以掺杂在巨大的竹编笼子和沙袋中,最后派上用场。
我被编入到运输队,负责将大块的石头搬运到粗加工场,那里有上千的“石匠”完成下一道工序。
我摇摇欲坠,腰都疲软到快直不起来了,却手脚不得停息。
终于熬到午休的时间了,我跑到山溪旁,顾不得水色浑浊,因为早已口干舌燥。然后,又给破旧的水囊里灌满了溪水。
狼吞虎咽地吃下了领来的不多食物,我倒在地上就很快睡了过去。
“兄弟,谢谢你搭手相助。”
我勉强挤出丝笑容,感觉和对方说话的力气都亏欠。
一条汉子,左腿上有伤,肩膀上扛着一方沉重的条石步履蹒跚,刚放下了一方青石的我便上去帮他一把,都是苦命人。
“兄弟,还是身高力不亏的,你的个子好大!”那汉子弯腰喘着气,抬头看着我。接着,他又从怀里摸索着,掏出来半块皱巴巴的干粮,递给我说:“我是杜老五,这是我省下的一点,谢你。你水囊里还有水吗?”
太阳毒辣,我把自己的破水囊递给他。
“兄弟,你怎么称呼?”
他的口音听上去是秦人,我突然心里一动,咽了口吐沫后开腔:“你不是蜀人吧?”
“我是秦人。”
“那你怎么也做了苦工?”
杜老五看着我,然后苦笑道:“我原先是当兵的,从雍州的老家来蜀郡做戍卒,犯了过失,被发配到这工地上。”
“秦国对你们自己人都这样?”
“在秦国谁又不是这样?”
我一时哑口无言。
“老五哥,差不多了赶紧去干活。”一旁走来了个监工的年轻士卒。
“程仲,让哥我缓口气……”
“小心些了!幸好这里只有我。”那监工交待了声转身走向一旁去。
“他是我的同乡,老实娃一个。”杜老五向我解释。
原来是这样,我也不再因为监工的刚才到来而紧张,接着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你们秦国当下的大王是哪一个?”
杜老五特别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提出这个问题感到纳闷,但还是回答了:“是我们的老大王,怎么?没听到什么其他的风声。”
“哪个老大王?”
“就是我们的老大王,我爹还没出生时他就是我们的国君。”
杜老五的熟人监工又小跑过来,催促我俩:“快去干活吧,伍长正在朝这边走来。”
我和杜老五赶忙离开,混在前往一大片采石坑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