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飘然而至,我不能多留片刻,只得匆忙登程。
我从未想到自己会这样仓促离去,就像我当初稀里糊涂留下一样,说不清也道不明。
云朵越飞越高,回望这个收留了我七年的地方,我才看见山门左右居然端正书着两行大字:“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三星洞?”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算了,不管了,赶路回家要紧,爹娘还在等我呢!
白云像河水一般从我脚下淌过,云下的世界缥缈依稀,难以辨认,只有那片大海依旧风平浪静。
当年,我可是凭着一股蛮力生生游过了这片海。
那棵桃树,还在吗?如果没有那些桃子,我恐怕早死一百回了。
还有我叔,七年没见,他还好吗?
我的石头爹娘呢,有没有人把他们搬走?
我躲过雨的山洞,那只傻蜘蛛还在吗?
我睡过的那棵大树,还有我最喜欢看的那颗星星,它们都还好吗?
天!我怎么会,怎么会在想花果山?
我说过,我最恨的地方就是那里,我要去的是果花山,一个与花果山完全不同的地方。
那里有爱我的父母,还有疼我的兄弟姐妹,再不会有人嘲笑我是个石头,再不会饿肚子,再不会被老虎追着满山跑……
果花山才是我真正的家,那里才是我应该多想想的地方。
可我的心却像是匹烈马,全然不听呼喝,花果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泉,总在我眼前晃悠。
我凝视着云下的茫茫大海,拼命回想那些曾经在竹筏上嘲笑过我的猴子,想找回我对花果山的恨意。
其实,我也坐过一次竹筏,说起来真是脸红,我当时竟然吓哭了。
那天海上的落日非常美,火红的云彩铺满大半个天空,海水也被染得火红一片。不知从哪里飘来一个旧竹筏子,叔的老婆试了试还算稳当,就喊她姐姐抱着我一起上去。
这可是难得的乐子,她们每天起早贪黑寻贝壳,十分辛苦。只有最漂亮的贝壳,才能让首领满意。
如果哪天首领嫌贝壳太丑,她们就会受罚,有十天不能睡在水帘洞里。这可不只是更深露重的苦,还有虎豹狼虫在外面等着。
可惜,我却享不了这份难得的福,鬼哭狼嚎,挣扎着要回岸上,那时叔的老婆对我还很好,一点也没嫌弃我这个胆小鬼。
她从海里掬起一捧水,让水一滴滴落在我脚丫上,我才停了哭闹。
这些都是我叔告诉我的,毕竟三岁以前的事谁也不记得,我也不知道真假。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叔能记得我小时干过的各种古怪事儿,说过的各种古怪话儿。
这七年里,我也常会想起我叔,想起他每一个疲惫而又卑微的笑。
年深日久,那些笑并没有褪色,反而像一把刀一样,被时光打磨得愈发锋利,每一次思念都是在锥心刺骨。
我当然明白,我叔一直都想把我留在他身边,他是真的拿我当他的孩子。
不然,他为何会将我所有的事都放在心上?有时间就拿出来说,翻来覆去地说。
我跟叔告别的时候,他其实根本没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就这样走了七年,他会不会想我?
又或者,我该问的是,他还在不在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