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二十六年,八月十七,锦州城外三十里,天勺坡。
一高大黝黑少年正趴在天勺坡下,用耳朵死死贴着地面,神情紧张的听着些什么。
而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衣着破落却神态富贵的同龄少年,白白胖胖的嫩肉从破了的脏麻布上衣之中漏了出来,看着甚是滑稽。
只见白胖少年装模做样的扫视前方,好似在为黝黑少年护卫一般。
而在天勺坡背面,有约莫五十来号人,年龄各异,高矮不一。
若不是其中有几人手里拿着盾牌,以及锦州城查得极严的刀式铁器,一行人看上去与流民无异。
当然,在眼下这个世道,流民和流寇是换汤不换药的。
活着的是流寇,死了的是叛军,半死不活的是流民。
看看哪里的军营需要军功,这些人就可以是什么。
“德柱哥,咋样?能听到董家军轻羽营的骑兵部队距离这还有多少里吗?”
看着天勺坡上时不时露出的期待目光,白胖少年煞有其事的问道。
“听得到个鸟,评书听多了?别说是轻羽营了,就算是董家军麾下随便一支骑军,脚力日行百八十里都没问题,等能听到的马蹄声的时候,跑就来不及了。”
被唤作德柱的少年,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骂道,但是脸上的神情依旧保持着严肃。
“我就知道!”白胖少年明眸一闪,随后转身对着身后天勺坡上探出的脑袋笑着喊道:“大伙别担心,至少还有三十里,咋们以逸待……休息一个时辰,到时候打他们一个激灵!”
笑脸灿烂,如冬日暖阳。
张口就来,轻轻松松。
天勺坡后的众人,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无一不是如释重负,甚至有几个年轻点的,开始兴奋的吹起了口哨。
“吴为,差不多就行,这些人怕也好,不怕也好,改变不了结果的。”
赵德柱麻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表情不悲不喜。
“也是,选在这显眼的天勺坡,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填个缝儿么,我爹常和我说,不管生前如何,让人死前开心上路,也算是功德一件,阎王那有个算盘,这些都会记上的。”
听到赵德柱这么说,吴为点了点头,也有样学样的拍了拍身上的土,除了白花花的肉颤了颤,其余古井不波。
填缝,是锦州城驻防军营里老兵油子的说法。
军功不好得,都是要用乱军的人头来算的,好在人头不会开口说话。
“我们上桌的筹码太少,这支由犯人死囚组成的杂兵,只能这么用了,还得是董家军旗下行军最急,立功最快,心气最高的四雄之一的孙奔雷孙定远带队才行。”
赵德柱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天勺坡后的两里外的密林看去,心中谋划着到时候的逃跑路线。
“杀降最多,筑京观筑最多的赵奔雷的确适合打这平叛第一战,只有他带队的时候,为了追求突袭速度,全军上下轻装上阵,只带三日粮和扎营辎重。同样也只有他在突袭的时候,不会分出小股部队清野探查,给我们入林伺机断粮留下一线生机。”
吴为点了点头,眼神变得锐利,嘴角笑意更甚。
兵书上以弱胜强的例子不是没有,但这和以卵击石是两个概念。
老弱病残死囚营和天下精锐云集的正规部队之间的差距,不是排兵布阵可以弥补的。
选在这天勺坡送死填缝,目的就是为了赌一个可能。
一个锦州城能够守住两日,耗尽赵奔雷部队存粮,然后断粮道的可能。
每一步都必须对,一个环节出问题,这一场豪赌就宣告失败。
“成事在天,输赢锦州城都撑不了多久,争取转移时间罢了,好好休息吧,待会有的跑的。”
赵德柱摆了摆手,回身走上了天勺坡。
“反正输了就风紧扯呼,咱们说好听点是壁垒营,直接点就是送死孝敬董家军的,白身入赌坊,命值不值钱看运了呗,好在我赌运一直上乘。”
吴为双手左右互搓,随后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大脑袋,做出锦州城老赌徒放手一搏,然后满盘皆输的祈祷好运动作,一边说着,一边和赵德柱一同走回了天勺坡。
三个时辰后,马蹄声如响雷由远及近,董家军来了!
“声如惊雷,白甲白马,是轻羽骑军!”
吴为高声呼喊,将原本已经等困的壁垒营众人吓了一个激灵。
队伍之中的年轻人一扫之前的疲态,握住盾牌和刀式铁器的手因为兴奋和害怕,而止不住的颤抖。
而年龄稍长的几人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动情的附和起来,不过眼睛已经朝着天勺坡左面的小路瞄了又瞄。
建功立业,是说给年轻人听的热血故事。
他们这些混进死囚营的老梆菜,想的都是为祸乡里,混过一天是一天。
况且,他们虽然没有良知和远见,但是毕竟也是活了一把年纪。
要是建功立业那么简单,锦州城里面东营的军老爷早出马了,轮得到他们在这里盘盘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