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组织腐烂的臭味令一旁的胡香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但嘉令却面色不变,依旧在仔细评估着伤口情况。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病人的伤处早已失去早期清创缝合的条件,且经初步判断具备截肢的风险,但是……
嘉令看了眼身后因为可怖的伤口情况几乎要摇摇欲坠的女人,担心此时将风险告知家属后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情况,决定等病人情况稍微稳定些再说。
嘉令用纱布重又将伤口盖好,同时命令屋内的一切闲杂人员全部退出去,减少灰尘并增加空气清洁度,又让家属去制备简易版的生理盐水,之后便换上了琴娘为她准备的“手术服”和口罩帽子等物。
这些东西早前都已经用高温蒸煮过,虽然不能跟现代的消毒级别媲美,但好歹聊胜于无。
待所有物品、环境准备齐全,嘉令开始进行清创手术。
照现代医学标准而言,一般应争取在伤后6~8小时以内进行清创,头面部损伤,切割伤,清创时间可延至8~12小时,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像现在这样,快一个星期,已经远远超过了施行清创术的最佳时间。施行清创操作的最主要目的就是预防和控制感染,凡有开放性损伤,必须重视感染的防治,争取在伤口未发生感染前,清除坏死或失活组织、异物、血块和彻底止血,将污染伤口转变为清洁伤口,预防感染,从而为伤口达到一期愈合创造条件。
胡香丈夫的情况完全不符合以上标准,在嘉令到来之前,他就已经出现了类似于感染性休克的前期表现,嘉令让家属弄了一根长长的木贼草茎从病人的鼻腔穿进去,做简单的鼻饲补充周围循环,以延缓休克的发生。
嘉令仔细看过胡香丈夫的情况,说实话,伤口并不深,看着骇人不过是因为伤口面积过大,血管有破损,但神经却没有离断,假如能够早一点处理,根本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境地。
她拿出针线,想要看看病人有没有那些地方可以做缝合,却被胡香的尖叫吓得止住了动作。
“不可以!”还在一旁端着糖盐水往鼻饲管里灌的妇人目眦欲裂,看着嘉令拿着针线的眼神像是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
早些时候,在嘉令去回春堂找郭大夫那天,老人就已经提出过要用针线将伤口缝合,大奉朝早就已经有了用羊肠线缝合伤口的前例,但却遭到了胡香的强烈反对,这样一个素来如菟丝花般的女人,居然不知为何在这件事情上一步不让,也因如此,伤者的伤口只用药粉草草包扎。
可以说,胡香的丈夫能有今日,一大半要归功于他的妻子。
嘉令少见地瞪了眼睛,她其实很讨厌一些根本不懂的家属对治疗过程指手画脚,等到治疗效果不如预期时却又跑来又吵又闹,眼前的胡香显然就属于此类,忍不住朝窗外大喊:
“来人,把她拖出去!”
胡香又闹又叫地被夫家亲戚拖出去,嘉令摇摇头,复又重新投入手术中。
清除失活组织,分离异物,探查神经和血管……
这一步步,嘉令做得行云流水,惟有在冲洗伤口时忍不住蹙紧了眉心,看见一整瓶酒精就这样被用光,心痛得直抽抽。
待一切事毕,嘉令又给病人喂了些大蒜素,说实话这些东西能起到多少作用,嘉令自己也说不准,但想到先前陈栓子的境遇,她还是这么做了,没准,就有奇迹呢?
手术结束,嘉令照例出去同家属沟通。
胡香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看见嘉令过来时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在为刚刚的事生气。
嘉令在心里暗暗道了句抱歉,蹲下身来温声道:“病人的伤口我已经做了处理,接下来一天你要观察他是否有高热……”她林林总总说了许多,只觉得口干舌燥,看着胡香满脸的无动于衷有些生气:“你……”
斜下里伸出来一双小手,端着一碗白水,嘉令一愣,转头望见一直被自家母亲忽视的女孩。
“周大夫,您喝。”七八岁的孩子身量只有嘉令在后世见过的四五岁大,看见嘉令的目光假作熟稔地代替母亲招呼起嘉令喝水。
嘉令心里的气球像是被人忽的戳破,到底没再说下去。
等到嘉令走后,女孩有些怯地叫自己母亲:“娘亲?”
胡香没理她,只自顾自地念叨着“不可以。”
以她浅薄的认知,实在无法理解穿针引线的玩意怎么可以缝在一个大活人的身上,她总是不肯接受新的事物,一如只知道依附男人而活,实在是愚昧又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