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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浅脚步声渐近,有人掀帘入帐,打断了唐梨思绪。

孟启黑暗里望不清唐梨神色,他未得到他们回来消息亦难以入眠,索性心中思量近期战况,以全更好战况应对。

棕竹匆忙来唤人,又言语不清,他担忧唐梨是否遇到难处,便匆匆着了外衣跟着棕竹过来。眼下瞧了人拱手见礼。

“先生,此处没有外人。”唐梨无奈他恪守成规守礼,似只余她病时才是他的小辈。

孟启听唐梨语气平淡自若,心中稍安,摇了摇头。

“小将军,充军营可有何处不妥?”他问出心中疑惑。

棕竹听此,亦附议道:

“对啊,主子在那边营内遇到何事?”

唐梨将那少年之事三言两语讲了大概,孟启霍然听闻顾家,神色微动,一时并不言语。

唐梨并未察得孟启面上稍纵即逝的异样,见其沉默她轻声问道:

“顾家当年据闻不是满门去了吗?可是仍有何内情?”

须臾一刻她未听到孟启回答,知其心中忧虑,再次开口:

“先生,如今已不是早先临肃之时,当下只有我们三人。如若我不足以了解朝中隐晦之情,做事或存更多难以预料之险。”

孟启心中并不愿提起朝中过往隐匿旧案,老将军亦向来不喜说与唐梨旧事听。

早年顾府与永宁公府确是有情谊在的。但唐梨所言确是如此,应告知她一二以防将来被有心之人布下陷阱。

“当年,顾府却是五服之内皆被斩首,震惊朝野。”

孟启轻声叹息,回忆当年,顾府门前地面瓦砖缝隙里朱色沉痕数月清洗不净,可想惨状。

“天子言道仁慈,未斩顾氏满门,五服之外皆被流放。但传闻被流放之人因当年天灾亦死了众多,和灭门所差无几。民中多有流传,顾家叛国遭了天谴报应,老天爷都不愿意放过顾氏。”

“这种毫无根据的说法竟也有人相信!”棕竹压低声音惊诧说道:

“那些人定是...”

“棕竹!”唐梨听至此处,严声打断了他。棕竹性子跳脱,她生怕他出口大不敬之言。

棕竹哑声而止,扁了扁嘴,终是咽下了那句“定是为人全部谋害。”

唐梨于帐内轻踱两步,再次问道:“顾府的事可与永宁公府有何关联?”

她并未追问顾府旧事更多细节,眼下她想弄清顾家灭亡是否有永宁公府于其中的手笔,她虽内心抗拒,但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她不得不有此疑问。

孟启听唐梨如此之疑,心中微诧,他原本以为她会追问顾家,原来只是想弄清敌友。

“当年小将军未出生之前,永宁公府确和顾将军府上交情颇深,但他们出事前一年,也就是重洪四年,”孟启停顿片刻,又声音更轻再次开口:

“将军在谷东和索伦大战阵亡。老将军又被陛下再次委派去西北边境临肃平乱,夫人中毒又怀有身孕如此情形下,几乎断了所有与外界交往,两府交情就不似从前紧密。

隔年小将军诞生,小小婴儿身染奇病,夫人亡故,老将军只得从边境偷偷返京,停留数日,亲自安排好府上所有事,带着一队精卫和小将军外出寻医。所以顾府出事之时,永宁公府主事之人并未在京。”

追忆往事,孟启声音轻颤,唐梨知其心意难平。

孟启被祖父安排于她身边教导她时,曾对她说过他的来历。

祖父年轻时曾于一次战后战场清算时,捡到了奄奄一息彼时还是孩童的先生,将他带回营中。

先生醒来跪地不起,只愿留在营中报恩,后祖父偶然发现其读书天分,便安排他做了父亲书童,果然他并未让祖父失望。时日渐久,也做得了父亲左膀右臂。

直到父亲过身,他被祖父召回,等她长大些许才令她拜师读书。

唐梨知道父亲与祖父对于先生之义。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

思及祖父,唐梨内心漫起层层疼痛,手指渐渐捏紧。

“祖父从未与我言语这些。”她微有气馁开口道。

她自小没有双亲在旁,是祖父将她带大,祖父身去那日,军中谣言漫天飞,有兵者言之凿凿是她害死了祖父,她当日便遭了二百军棍,驱出唐家军。

孟启接下她时,她已神思恍惚,周身疼痛难忍,只觉自己就快死了。

是他不停唤她不要睡,是祖父早早预见或有危机,令他随时准备带她离开,唤她定要坚持下去。

她一次次想彻底昏过去,又被一声声不要睡喊了回来。

最终,她还是活了下来。

她想。

还好,她还活着。

“小将军应知,老将军是想小将军能平安康健长大。”

孟启知晓她气恼自己不能探明所有事,做所有周全安排,可当年她尚不及金钗之年,遭逢大变,又能做得何事。

那日他去军中行刑处接她,亲眼瞧着当年小小身子被执行了二百军棍。

军棍一下下打在她身上,打在他心里。

她身抖,他心颤。

若非元祁内力托底,她焉有命在!

他扪心自问,听闻流言蜚语,他疑过吗?

他自她尚是垂髫小儿便看着她长大,教导她读书,深知她脾性。

再想老将军生前安排,这些疑虑转瞬即逝,亦被满眼血色心疼所盖。

他颤颤巍巍接过当年受刑的小小身子时,几乎站立不稳,满胸悲恸愤懑。

他要如何能护好这两位将军的血脉牵绊!

他恨魑魅魍魉作祟!

他恨这世间不公!

本该千娇万宠长大的一品公侯将军的嫡长女,她又得到了什么?

他想带她往元祁山隐居,于她身体有益,不必顾及性命之忧,留一队精卫给她,有棕氏,她可保余生安稳。

但她伤愈后执意来谷东寻徐楷入营,到底踏进了这泥潭漩涡之中。

“是,祖父向来什么都是为我好的。”唐梨瓮声瓮气回道。

棕竹在边上听唐梨如此,有些许慌乱,主子要么没有烟火气,要么是烟火气太足了吧!

这怎么觉着就要哭了。

还是训斥他好些。

“主子。”棕竹想开口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生怕自己嘴笨又说错了话,只能朝向孟启方向,再次焦急喊道:

“先生!”孟启见棕竹求助之言,正要开口,便听唐梨似已调整好情绪,平静声音传来:

“先生还是不愿告诉我祖父当年安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