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新风(1 / 2)九转风云相思赋首页

吴铭氏一派的驴车缓缓进入城门,车上棕色铜铃线悬挂得如法阵一般,上面拴着不大不小的铜铃,倏而叮叮当当地乱叫,倒有几番追魂索命的意味。此刻烈日正当空,城中人潮涌动,一旁的集市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但若是瞧见了吴铭氏的驴车,也不免会让人在此情境下噤若寒蝉,汗毛一阵竖起来。

拉着车驾的毛驴进城后,听到急促铃铛声后便开始炸炸咧咧附和着进行二重唱,四只蹄子不安分的在互相牵绊着,神色变得暴戾,毛驴额头上的符咒格外显眼,倒显得这活物像死物,竟让人看着颇为玄乎。只见车驾上的车夫不满地絮絮叨叨地跟它念着什么咒语,这才让它不安分的蹄子缓缓地贴在地上,而后才肯放下步行的速度。

这规模不大不小的车队缓缓进入城内,自然是引来了不少人侧目。这一次吴铭氏进城排场做的不大不小,虽然无甚存在感,倒也没有完全让人忽视。

“吴铭氏此番这般,想必是被王爷逼急了。若不然,谁会放着好好的门客不做,接了刑狱司的担子。”子桑晚玉拿起羽箭投进投壶里,一下子就进了十贯。他得意地拍拍手把自己折了几道的宽大长袖从小腕处放了下来,颇带着些玩味继续说道:“净阳郡主遇刺一事,闹得可不小。我听阁老们说,这位可不一般,可够刑狱司那些老权贵们折腾的了。原本元卿便是个气性大的,如今啊,更有好戏看咯!”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像并不能影响到什么,他抚摸了一下自己身旁的箭匣,仔细地用手拨开那些乱作一团的羽箭。箭匣中的羽箭都是名贵材料所做,为了有趣他还特意嘱咐工匠给箭头用了金子材质,这才显得他们游戏玩的有多高端。只可惜金这种东西不适合做武器,用了几次后,箭头便斜斜歪歪的,倒衬得羽箭是被他们这些贵族把玩的玩具一般。他摇摇头,也只好把自己的一些奇异想法作罢。

子桑宛央在一旁把投壶扶正,那些投出壶外的羽箭都让他捡了个遍,倒是忙得不亦乐乎。他满不在乎地把这些羽箭都拿了回来,接着子桑晚玉的话说:“朝局之事瞬息万变,自这些氏族门派归顺朝廷后,上至王公,下至官员,多多少少都沾点亲带典点故,若是没有门客,就像是无主孤魂一般无人可靠。咱们这些家里有了爵位的,攒了功绩的,倒显得无足轻重。认命了,便每日蹴一下鞠,点一些茶,用臭墨水写一些不顶用的,安心吃着祖上的产业,就够了。不认命的,便跑去刑狱司搅搅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说的话软绵绵的,但投壶却是跟自己的哥哥一样厉害,一发即中,力道甚至让投壶都倒在了地上。

“子桑兄倒是脸上写满了‘怀才不遇’啊。”在一旁的男子笑意盈盈地说道。只见他盘腿坐在榻上,青色的波浪暗纹宽袖长袍淡雅却又显得不凡,腰间的淡绿色绣花荷包格外显眼,黑色的腰封用金丝与数不清的绿色宝石一同缝制,一看便知身份不凡。他用一块白布擦拭着茶刀,小心翼翼地撬开新到的茶饼,全神贯注地将那撬下来的小块茶饼弄到茶具里面,仔细地用自家带来的紫砂壶灌浇着茶汤。

这圆桌席面就摆在旁边,酒肉的香气添了几分油腻,子桑家的兄弟自知无甚趣,嚼了几口便下桌去投壶了,没一会儿席面也就凉了。

斟茶的人也从席面下来不久,正当他颇有趣味地看着茶叶的茶色慢慢似绸缎一般滑进了水里与白水相融时,一旁的子桑家兄弟便一把便扯了他,拿了酒过来让他尝。

“金邻兄,今天咱们且不论朝局了,你今天可是上了席面的,总不能不喝几杯吧?”子桑家两兄弟不多久便拿了一壶酒来,大有要把人灌醉之势。

谢金邻也没跟他们客气,见此状,立马便辞了酒。子桑家两兄弟不服,一来二去的三人就相互推搡着,谢金邻哪里敌得过他们兄弟,顷刻便被洒了满袖的酱香。虽然这酒让他有些发馋,可如今却也是不敢再喝的了。闻着便是上好的美酒,当下虽不是好局势,倒也不必不敢醉生梦死。谢金邻捡起倒在他袍子上的杯子,无甚在意衣袍上的酒渍,似笑非笑地大声说道:“不喝了不喝了,这要是一杯下去回到家夫人怕是要念叨。小弟以袖代喝,留个‘红袖添香’便是!哎哎哎,兄台,如喝,如喝!”他笑着连连用手推辞,看着倒是气定神闲得很。子桑家两兄弟刚才说的话他听的也是有意无意的,这会儿倒是什么都忘了。

与这些吵闹格格不入的,是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位看向窗外的端庄斯文的男子。他虽与吵闹同在一个场景里,可却有意为之的与他们保持距离。他那有些闲散的着装并不能遮盖此人气宇轩昂的气场,反倒是在一片懒散的人群中鹤立鸡群。他那有些阴郁的眼睛似乎残存着一些光亮,注视着路边形形色色的马车,仿佛跳脱了尘世去审判这世上的一切。

那吴铭氏的驴车与那些达官贵人的马车不一样,低调中还带着几分刺眼来,让人难以捉摸。他们仿佛带着让全世界的人都别靠近的清冷气息,却又想让别人不忽视它的存在。驴车晃晃悠悠地从他们席面楼下经过,倒是让他把二楼的风景看得齐全。没多久吴铭氏的马车便入了一个拐巷,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之中。京城昨日才下过雨,今日又开了晴,地气被太阳灼烧着冒出地面,倒引起了好一阵闷热。他抚摸了一下腰间有些冰凉的牙雕鬼工球挂饰,棕色的衣袍上竟渗出了一些细汗来。

“季之,快过来,茶泡好了。”谢金邻拉出一条清澈的茶线,直直地让茶线坠落到洁白的瓷杯里,一气呵成。他招呼着那个有些阴郁的美男子,亲切地把他叫了过来。察觉到了天气逐渐闷热,谢金邻便让小厮取了些冰块来,置在酒楼独间各处。

他这位兄弟自六年前便已是这般,所以现在还是孤零零地一个人,让人直担心。不过好在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只怕是兄弟自己都不一定能习惯。

今日他们摆这席面是在金满楼摆的,这是他们常光顾的,原本的东西可口得很,可这几年为了迎合那些双渊城来的人,倒是换了外地的口味。席面原本还有几个他们亲近的人,眼瞧着晌午过去,都犯了困了,人倒是都走得七七八八,也就剩他们几个不打午觉瞌睡的,在此打发打发时间。

苏季之的回过神来,倒是没注意这席面已经不剩多少人了。他同谢金邻一道盘腿坐在茶桌对面,似乎思绪又把他拉得远了,竟又差点分了神。

谢金邻喊人端了几盘茶点上来,顺带要了几盅降暑的冰茶酪,唤着自己的兄弟一同吃着降降热气。

“怎么,今天又把自己困住了?”谢金邻看着苏季之一如既往的神态,倒是不厌其烦地问他。半晌,谢金邻从茶饼匣子里取出一只杏仁饼,把它掰成了两半,大方地把多的那一半递给了苏季之,颇为随和地说道:“喏,还是原来的茶点。”

苏季之淡然一笑,接过了这一半的茶点轻轻掰扯了一点送进口中。他吃食的模样倒是斯文得很,细嚼慢咽的样子自然而然地便展现出一番礼仪来。他虽不像那些书生的气质,但也是个贵族的样子。

谢金邻一如既往知道他的脾性,便不再说什么。他轻咳了一下,随即换了个话题说:“刚刚仲正兄同我说,他新纳了个妾,模样还挺周正的,是老夫人给他纳的。”

“哦?仲正成家了么?”季之似笑非笑地喝了口茶,看着远处投壶投得起劲儿的子桑宛央,倒是有了些波澜起伏。手中握着的那半块糕点细细碎碎的,咬起来还粘牙。他只吃了一口,便应付着喝了许多茶。

“离成家远着咧。”谢金邻随着季之的眼神望过去,依旧带着他随时都挂在脸上的笑容说道:“老夫人只怕他兄弟俩收不了心,不肯成家,这都是各自让了一步才有的结果。照老夫人说的,玩心那么重,怕是不好门当户对……找到肯嫁的便是了。若再没有姑娘肯来,就把妾扶正,也算是和和美美。”他笑呵呵的说着,季之脸上也难得出现笑容。他知道谢金邻说这些都是逗他玩的,但是每次他嘴里说着离奇的话,都能唤起苏季之不多见的笑容。

“这么多年了,倒是希望你也好好的。”谢金邻这厢笑完,突然噤了声。看着投壶里被投的满满的羽箭,他话锋一转:“我和元卿一路走来,你也是知道的,那是真的不容易。”

季之点点头,但这些话好像对他没什么大效用。

“尽人事,听天命,能做的咱都做了,其实也没必要折磨自己,一辈子啊,总得放下一些东西。”看着季之那快要捏碎茶壶的手都泛了红,谢金邻使了挺多劲儿都没能让他松手,于是他只好趁着茶水微烫,从他手上浇了下去。

破碎的声音由地板传来,只听见子桑晚玉哀嚎的声音传满了整座酒楼:“我的大玉川啊啊啊啊啊!”

闲坐着便坐了一个下午,谢金邻花了力气才好不容易撤了席面,从酒楼里出来已经是临近傍晚。谢金邻让小厮把席面那些东西都用食盒带回了府,吩咐厨房再弄一弄,这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