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与王熙凤·红楼梦之平行时空】
【07.】
“八上三去五进一，九上四去五进一。”
大手如枝干，小手如藕结。
王子胜抱着爱女，大手牵引着小手，一叠子账簿，一副算盘上，十指翻飞。
客厅内劈劈啪啪，数字口诀童声朗朗。
“你娘干的好啊！”王子胜看着女儿打出的数目道。
“还不是你爹教授有方。”王太太附和道。
突然，京城急报，王子胜放下女儿，把信阅后递给了一旁的弟弟。
“边关缺粮，让我们一个月内筹集粮食一百万石？”
王子腾对着短短三个月内忠顺王的第二封信诧异道。
“果然不出姐夫所料，我们就范了，后面便是对金陵一连串的算计。”
太太让熙凤出去玩。
“忠顺王这是在步步为营。”王太太说。
“这边的粮食充裕吗？”王子胜问。
“除了每年交到朝廷的。金陵的余粮储备也只够应个急。倘若长久缺粮，再遇个天灾欠收，我们也会自身难保。”王子腾说。
“你的意见呢？”
“既然已经被忠顺王盯上了，老爷，我们只能顺杆爬。”太太说。
王子胜沉思。
当晚金陵筹措了三十万石粮食，先一批调往京城。
……
小轿走在回府的路上。熙凤在母亲怀中吃着刚出炉的芙蓉糕。
“宝钞！宝钞！一夜废纸不如蒿！”轿外一片嘈杂的哀号声。
王太太轻拉轿帘，雪片般的碎纸飘零在空中，她伸出手捻了一片，竟然是被撕的粉碎的天朝宝钞。放眼望去，路边尽是沿街乞讨，卖儿卖女的饥民。再转过街角，米店门口已经是大排长龙，水泄不通。伙计正在给米价替换新的草标。
“一天的功夫，竟涨了十倍！还有没有王法！？”队列前排的人举麻袋喊道。
“我有粮，你有钱，多少钱买多少粮——这难道不叫王法？”
“你们故意炒高粮价发昧心钱！”
“随行就市懂不懂？眼下不光金陵城。整个应天府都缺粮——要买快买，不买走人。今天不买，明天价格还要打着滚的翻！”
“这让我们老百姓怎么活！”
“我这是米店，不是菩萨殿。不买走走走！今天放的粮马上就没了，后面的赶紧啊！”
米店门口一阵哄抢，一个女孩被汹涌的人潮挤了出来，麻布袋落在了地上，被人踩了又踩，她死死地把一串铜板攥在手中。人潮褪去，眼见空空的粮斗，女孩蹲在地上泪流不注。
“停下。”太太掀起轿帘，熙凤将手中一块芙蓉糕递到了女孩手中。
相仿的年纪，一个锦衣华装，一个衣衫褴褛。四目相对，互相打量。
女孩迟疑片刻，突然把糕点揣入怀中，一句：谢谢，转身拔腿就跑。
熙凤望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街巷中。
“娘，师傅不是说咱们这里是鱼米之乡吗？为什么这个小妹妹还吃不饱饭？”
天空中一抹胭脂红下，太太没有回答。
“我爹爹一定有办法让她不挨饿的，对吗？”
王太太沉默，轻抚着女儿的头重新坐进了轿子中。
【08.】
月色撒在正厅，王子胜与王子腾、薛大雪围坐一起。
“我们官家粮仓现在如何？”王子胜问。
“金陵府衙粮仓只剩下些粟米，每天特定时辰省着放。”薛大雪道。“能给的都给到忠顺王了，剩下的粮食都在粮商手上。”
“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粮商大肆屯积粮食，借机涨价，时间久了，金陵必然出大乱子。我们要尽早拿出应对的法子。”王子腾说。
“江南的商贾视财如命，嗅到商机便会无所不用其极。现在官家缺粮，他们有粮，平抑价格，要动动脑筋。”薛大雪说。
王子胜啖了一口茶，用丝巾蘸了蘸嘴角。
“谁要是把金陵搞乱，就是和我家老爷对着干。”一个清脆的声音夺门而入。
“让他们出点银子，一个个推三阻四，不情不愿；一看到有利可图，苍蝇似的猛扑过去，生怕一口屎抢不到热的吃。”太太款款走近。
“你都听见了？”王子胜问。
“我不仅听见，而且还看到了。”说着，太太将手里撕碎的宝钞掏了出来，并把回来在街上看到的一幕幕娓娓道来。
“若你是本府，会怎么办？”
“借余庆之财，以工代赈。”
“怎么讲？”
“老爷以州府牵头修葺漕运为名，招募饥民做义工。修桥补堤，管吃管喝发些工钱。
另一边招呼本地僧家道家，募集金银修缮道观寺庙。对那些衣食无忧又信因果的，咱们就投其所好，在鸡鸣寺、夫子庙可多立些功德箱。求官的、求财的、求第一柱香的、求生大胖小子的。这样一来：富人撒钱还了愿，僧道弘法得了银子，最重要的是：百姓有活干能暂时糊上肚子。”
王子胜捋了捋胡须。
“那些炒高粮价的奸商呢？任凭他们大发横财？”王子腾问。
“至于这帮要钱不要命的祸害……”王太太移步到王子胜身后。“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放风缺粮，先把他们的粮食买入，人心不死蛇吞象——他们一定把粮价再推到新高。随着以工代赈，老爷找准机会，官粮：入场、砸场、清场。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汗毛硬，还是我家老爷的大腿粗？”
客厅里一片宁静。
第二天，《以工代赈》的布告张贴在金陵斑驳坚厚的城墙上。
“这上面写的什么啊？小兄弟，你认识吗？”路人看着告示问身旁的贾雨村。
“就是咱们府台老爷为大修整个金陵城和漕运，要招募工匠，衙门口管饭吃，还有钱拿。”雨村说罢，眼珠一转，撒腿就跑。
……
烈日当头，丁丁当当，一瓢清粥，两三铜板，一片热火朝天。
大量饥民应征后遍布在金陵城各个角落。
一时间，河坝堤防，桥梁楼宇，道观寺庙，齐刷刷地修建了起来。
……
【09.】
黄墙金瓦被粉饰一新，寺庙外的工人号子声震天。
金灿灿的银杏树矗立在院落中，熙凤和几个沙弥砍着沙包。
一缕沉香，一煮新茶，后殿内王太太与智化促膝而谈。
“这鸡鸣寺乃皇家寺院，皇上每次南巡的必经之地，这功德碑——捐的人看的人都是个脸面。眼下‘以工代赈’是金陵大计，朝廷要钱粮，老爷要管，饥民要安抚，老爷也要管——这些都是功德。老爷知道我和师太平日里走得最近，这事还请师太多多操心。”
“这么多年承蒙金陵王和太太的照顾，老尼铭记于心。我已经将捐功德的条目都发给了大小官员，本地商贾。太太您看……”
说着智化将条目交到太太手中。
王太太阅后，从袖口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一等功德，刻上我家熙凤的名字吧。金陵王的女儿得带个好头。”
“阿弥陀佛，有太太这般当娘的便是小姐投对胎的功德。回头容我汇总一下，多去鼓楼街上置办置办。”
“须弥境地，菩萨也有菩萨的难处，一些事大面妥当就好，师太就不必太刻意了。”太太啖了口茶低语。
“老尼明白。”
“娘，不和这些沙弥玩了，总是让我赢，一点意思都没有。”熙凤走到母亲身前说。
“菩萨殿正在镏金，要不，老尼领着太太小姐看看工程进度？”
“也好。”
母女二人跟着智化来到前殿，石匠刻碑，木匠架梁，灰匠粉墙。殿宇内有老猫咕咕，熙凤寻声绕柱。
“人都吃不饱，你还敢跟我抢！”眼前一个少年正把老猫哄下供台，把供盘中的点心揣进了布袋。正要拿下一盘，他突然发现一个相貌极标志，小姐模样的女孩站在柱子后，尴尬的手悬在了半空。
午后的阳光洒进殿宇，镏金佛陀身下，四目相对。
“用帮忙吗？”熙凤轻声问。
“啊？不！不用了。”也许是意外的惊喜，少年顺手做了个“嘘”的手势。
熙凤会意，环顾四周，摇了摇头，一句“快！”
少年加快了速度。
“女儿，你在哪？”
“娘，我在和小猫玩。这就过来。”
少年冲熙凤竖起大拇指。
“小心！”
咣当！贡品落了一地，老尼忙寻声走过来，太太跟在后面。
“好你个手脚不干净的贼偷！竟敢下手到佛祖面前来了！”智化揪住了少年的耳朵，布袋里的贡品滚落一地。
“门口的粥稀汤寡水根本吃不饱！都是给你干力气活的，我给他们拿点能吃的！佛祖普度众生，他不责怪我，才是真佛。”
老尼一个耳光扇了过来，少年眼疾手快跳下供台。
“你个浑小子还敢磅佛！小心遭雷劈。”
“我偷了佛祖的贡，他就用雷劈我，那佛祖和魔鬼又有什么不同？亏你还是这寺院里的主事，到底是我谤佛？还是你在谤佛？”
老尼竟被掖的说不出话。
太太打量眼前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眼周正，青衫布鞋。
“这么说，你偷贡是为了拿给外面的工匠吃？”太太上前一步问。
少年从上倒下，从外至里打量着眼前的母女二人，庞大的气场下太太一身贵气，而小姑娘一脸明媚精致，活脱脱一个少年的她。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们一定是母女，少年脑海里飞速旋转。
“太太。”少年拱手。“外面工匠累死累活，一日三餐就给几碗稀粥菜叶，动不动还被克扣工饷。谁不知道眼下以工代镇是府台老爷为安置饥民的福祉，堂堂一个出家人却在这里百般刁难，竟有脸面说我在这里偷贡谤佛。我如果不拿些吃的给外面人填饱肚子，怕是这庙十年也没人能修得完！”
“你还有理了！看我不打死你！”老尼抄起一个烛台，向少年抡去。
“人家庙里的烛台一百铜钱，鸡鸣寺的烛台采买要萨二两银子。这等金贵的被你砸坏了，岂不是罪过上生罪过！？”
“你个混账东西！看我不撕碎你的臭嘴！”
老尼一脸尴尬，放下烛台，不敢直视太太。
此刻，一个女孩跑了进来。
“哥哥，张瓦匠叫你喝粥去。再晚，连粥都没了。”
少年不语，拾着地下散落的贡品。“哥还不饿。太阳底下他们最辛苦，这些东西别糟尽了，你装好带给他们吃。”
“是你！”熙凤认出眼前正是米店门口遇到的女孩。
“是你，谢谢姐姐的糕点。”
“不用客气。想吃了，再来找我。”
少年意识到，那晚吃到迄今为止人间最美味的糕点原来就是眼前人给的。
“你们是兄妹？”太太问。
二人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贾雨村。”
“你读过书？”
“我哥哥是全乡最年轻的秀才。”
太太从新打量眼前这个少年。
“你家住哪里？父母是做什么？”
“我兄妹祖籍湖州菱湖，父母都已过世，我和小妹相依为命。”
“你们现在在金陵做什么？”
“在鼓楼大街一家客栈打杂工。听到金陵以工代赈，闲时就在鸡鸣寺给些老工匠打个下手。”
“我听你对日常买办倒是很在行。”
“谈不上在行。上到一方木材，下到一桶泥瓦，田里耕的、灶上烧的、窗上糊的，金陵城内谁家品质上乘，谁家物美价廉，我还都知道些。”
隔壁突然一声稀里哗啦，一个沙弥急匆匆跑过来。
“师傅，不好了，后殿粉佛像的梯子断了。”
所有人来到后殿。梯子断成两截，半桶金漆洒了一地，摔下的工匠已被沙弥抬了出去。智化一脸通红，不敢正视太太。
突然，雨村挤到前面，他扶起梯子，看了看断口，从工匠留下的木箱中寻出一个锤头、几根铁钉，丁丁当当，三俩下工夫便将梯子恢复起来。又捡了两根木条的边角料，用麻省加固在上面，钉固一番。他拿起刷子，抄起地上的漆桶。
“小妹，帮我扶好。”
小妹点了点头。
“不白拿你的贡。”雨村对着智化说罢，爬上梯子开始粉起佛像。
眼前一幕被太太、熙凤完完整整看了下来。
“走。”太太领着女儿转身离开，智化跟在后面。
“今晚我出银子——这两个孩子，再加上外面的工匠，师太费心安排，让他们吃顿像样的饱饭。”
……
【10.】
月光皎皎下，鸡鸣寺外大门口起了个灶棚，锅碗瓢盆叮叮当当，鱼蛋鲜活，时蔬菜肴，寺庙上空飘散着久违的喷香。
兄妹二人和工匠们席地而坐，所有人张嘴便是鸡鸣寺的女主持果然活菩萨！
雨村听了：呵呵，转头看着妹妹终于吃了顿饱饭，心中倍感欣慰。
“哥，你咋哭了？”
“我哭了？风大，沙子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