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班的数学课进度很快很快,林缃宜已经不求自己去跟上了,因为他那数学根本跟不上。李浩都是给他单独安排卷子,林缃宜过得也不是很轻松。
两节数学课结束,爱学不爱学的都觉得脑子快炸了,林缃宜因为提前做了的缘故,这两节课休息地不错,状态还行。
徐楷主动给林缃宜讲题,但林缃宜一如既往地听不进去。
林缃宜看着题目发呆,脸上难得没什么表情,好像很专注,其实脑子早就飞了。
跟《学弈》写的差不多,思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
徐楷讲完一题:“听懂了么?”
林缃宜回过神来,恢复了程式化的柔和假笑,轻点了一下头。
徐楷非常欣慰,心跳地莫名其妙就快了。
林缃宜看着徐楷,有一点累了,目光不动声色地转向窗外,那一点笑消失得一干二净。
男生的手指匀长,他把那个半掌大的茶叶罐拿出来,在确定徐楷在看他的时候,往他的白瓷保温杯里拈了一点茶叶,起身要去接热水。
就这样到了晚上,林缃宜飞快地把中午买好的东西吃了些,保温很好的水杯现在还热气腾腾,林缃宜带上滚烫的茶水和数学书英语书,准备找找哪个教室没人,等等这个“不听讲”。
林缃宜没见过邵瑜,但他就倚着空教室的门,他觉得邵瑜不傻就应该知道他是林缃宜。
林缃宜没倚多久,就看见一个高个子抱着英语练习册从楼梯上来了。
看着这个同学对空教室的审视,林缃宜基本确定了他就是那个“不听讲”了。
林缃宜朝他招了一下手,困意让他的泪腺分泌出更多的泪,润在眼睛上,不太看得清东西。
他风快地合了下眼皮,露出常挂的亲切笑容,叫出他的名字:“邵瑜。”
那个高个子果真被叫住了,往这边来。
这位“不听讲”走得太过自然,无端给林缃宜一种已经认识了很久的错觉。
分明才第一次见。
林缃宜没等看清邵瑜长什么样子就走先进教室,到了暖气片旁边坐下,他觉得门边很冷。
“林缃宜?”
林缃宜轻“嗯”了一声。
邵瑜随他进来,顺手带上了门,坐在了林缃宜对面。
林缃宜一看见邵瑜的脸就愣住了。
太像了……
说不上哪里像,但这个人就像是那个人的翻版一样,说不出来的像。
死神脸?
林缃宜的笑彻底僵住,一点一点消失得干干静静。
邵瑜没注意到这些,把数学书翻开,闻到了那白瓷保温杯里氤氲而出的茶香。
邵瑜把书上圈好的题推给林缃宜看,声音是清脆好听的:“先做这些吧,从前往后做,我不知道你都会哪些,今天想摸一下。”
邵瑜就现在才看出来林缃宜的脸色很不好看,白得有一点吓人了。
“同学,你怎么了?”
林缃宜这两年极少会这样,他的病情已经很稳定了,稳定到觉得吃药没有必要。他总是云淡风轻,总是能轻易藏匿所有情绪,但是对上这张脸,一切都崩了……
少年的背很薄,即使里面穿着厚些的衣服也盖不住清冷的气质,林缃宜觉得心脏越跳越快,快得像要跳出胸廓了,他捂着心口短促地咳嗽了两声。
邵瑜的声音清丽,他闻之蹙了蹙眉,问道:“你不舒服么?”
只是很短的一瞬恍神,林缃宜立刻恢复了理智,他解释道:“昨天熬夜熬大了,刚刚有点心慌,没事。”
邵瑜略停了一下,点了点头,兀自按出按动笔的笔尖。
林缃宜默认对方信了,拿出中午标记过重点词的英语书,却没有移眼看他。
林缃宜的字迹工整,书虽学过却不显旧,红蓝黑的经典配色笔记看起来赏心悦目。
林缃宜很想友善又礼貌地挂着笑跟这位邵瑜同学说:李老师说你的英语不好,这是我划的重点词,你看看能不能背下来。
但是他现在心情极差,内心的厌恶欲盖弥彰,已经在那张平日里总是笑得亲切的脸上有所显露,和他本身的忧郁感揉在一起,话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得出来。
林缃宜面色难看却不自知,还是没有再看那张脸,嘴里冷冷地念出几个音:“重点词。”
邵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无端地因为一个不想干的人承担了厌恶。
林缃宜能想得清楚这些,他也想笑一笑,但是对着这张脸,对着那些不堪的记忆,他做不到,就这样坐着就已经很难受了。
林缃宜不自觉地想着,自己每天假装自己亲切又柔和,幽默又正常的那些举动都算什么呢?
是给自己看的?告诉自己自己很正常,有人和自己玩?那为什么在李悠面前他不这样装呢?
是给同学老师这些不想干的人看的。
对,就是这样。他不怕被说做精神病和疯子,但是他怕有人因为这些不相信他,因为精神病就指责什么都是他不对,仅此而已。
因为经历过一次了,所以对待一切有可能让事情再次发生的隐患都格外小心。
所以他明明不想笑,但还是自我折磨般地去笑,只是为了获得一点表层的认同感,从这些认同感中找到哪怕一点点的安慰。
只要一点就足以他活下去。
这些得来的认同感和安慰与林缃宜的疲惫巧妙地维持在一个平衡状态,甚至林缃宜觉得最近状态不错,前者居多。
他不愿意放下伪装,其实就是不想放弃生命罢了,他也不想顾悠为他难过。
所以他揣着希望活着,背负着令人恶心作呕的记忆活着,都到了现在了。
不能因为一个仅仅只是相似的面庞就被记忆吞噬。
林缃宜庆幸自己想清这些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他拿起笔去做题,用数学题转移注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边做着题一边把脑海中不断蹦出来的念头忽略,外表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简单地皱着眉而已。
邵瑜背单词背得很安静,林缃宜也不知道他背进去没有。
就一个月,林缃宜想着,一个月之后他们就一别两宽,一个纯文一个纯理,就算邵瑜有种考上了博智班,到了顶楼又能见几次面呢?
到时候他林缃宜还是那个同学眼中亲切柔和的正常人。
这个时候,林缃宜听见一声嗤笑。
邵瑜笑的。
林缃宜终于重新抬眼看向邵瑜,皱着的眉始终没有散开,但是自看见那张脸后就一直苍白的脸色开始恢复了一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