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乐返回房中，再次生起灶台，烧上一锅沸水，呆呆看着咕噜的热气，久久不曾移动双眼。

他每日都要洗一遍热水澡，不管吃不吃得上饭。

他每日都要把再贫瘠不过的房间打扫一遍，哪怕没有几件家具。

今日，他有些累了。

坐着直到柴火燃尽，沸水冷却，姜小乐都没有起身，直到太阳早已爬过最高点，房前柳树的倒影渐渐拉长时，他才回过神来，从床脚摸出半月前就开始编织的麻绳，挂在唯一的一根横梁上，打了个死结。

当兵不过多活几日，死后却是尸骨难存，不如死在生我养我的家里，姜小乐这般想到。本就不大的家族，只剩的这一根独苗，也将凋落。

自己又能怎样呢。

甄氏皇朝摇摇欲坠，各路起义纷纷揭竿，互相攻伐，战火铺天盖地又连绵不绝，安平镇所在的安阳郡自很久前就不再有欢乐，安平镇近些年甚至不再有平安。

床腿下垫着的征调文书上面只有一行歪斜丑陋的字，和一个硕大不成比例的猩红印章，如渗出的血，和一串铜钱一起，便定了自己生死。

响应是炮灰，不去是逃逸，总避不开。他还记得两个官兵临走前的话：

“别晚到，更别想逃，天涯海角都没有逃兵容身之处。”

姜小乐再次把柴火生起，这次不是在灶台，在整个房间，一小堆一小堆的火该会慢慢蔓延，然后烧光一切吧。在自己吊死之后。

应当没有直接烧死那么痛苦。

姜小乐站在木椅上，把头伸进麻绳打好的死结里，仔细回想还有什么未尽的遗憾。他想到了很多。

儿时村中塾师对自己聪慧的赞美和考取功名的期许，终究成为云烟。

镇上中武举的士绅家铺张浪费的游行，武举那目空一切的眼神，曾令自己心生向往，习武也不错，战争年代武官吃香。

爹娘舍不得吃一块的尖椒炒肉，被自己全数狼吞虎咽后嗓子辣得冒烟，娘慌忙给自己倒水的情景历历在目，多想让他们能顿顿吃上。

还有镇上猪肉陈那貌美的女儿，却早已远嫁，要是自己早生十年，是不是会有机会，而不是被她当小屁孩逗乐。她现在该有一堆小孩了吧。

被抓壮丁的二叔和堂哥，尸体都不知丢在哪，魂儿都不知飞在哪的他们，自己下去后能不能遇到，把他们带回家乡。

两年前在深山捡到的一颗白色围棋棋子，冬日温润，夏日沁凉，绝非凡品，典当的话会值钱不，可惜只有一枚，还是陪自己到最后吧。

姜小乐想了很多，觉得是时候了，他踢翻木椅，任思绪在黑暗中沉寂，手中还握着那枚白色棋子，仿佛多了些安全感，对死亡的恐惧减掉了几分。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一句：

“欢迎来到弈之世界。”

然后，他的身体从房内，从麻绳中，从死亡边缘，就这样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