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到深夜所闻，顾谣明白了，她的目光往上，从怀里抱着的本，往上看到同学们闪躲的眼睛，她认得那种眼神，认得那种心情。在她刚刚意识到重生到高三的时候，她和她的这些同学们的心情也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茫然，一样的害怕，一样的想要抓住什么，把自己从这一团混乱与无能为力里带出去。

她直盯着洋洋得意的林悦，忽然看破局面的恍然大悟瞬间转为愤怒，这些在高考前制造焦虑的小本，这些她会一见就扔到垃圾桶里面的小本，怎么可以成为了林悦笼络人心的手段，怎么就出现在了她的同学们的课桌上。

怎么可以。

好愤怒，但她需要冷静，她需要查出事情是因何开始，需要解决这个问题。质问眼前这个洋洋得意的人是没有用的，拉着同学们说这不可以也是没有用的。这局面正像一个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里的棋盘，她在明，而林悦在暗。

顾谣压下情绪，笑着，开口说，“这是妹妹为大家准备的题吗？妹妹有心了。”

“是呀”，林悦靠着第一排的桌子，随手从笔盒里捞出一支笔，拎到手里就转着玩，“姐姐保送了，自然不需要管这些，我可是在带着大家共同进步呢。”

顾谣没有看她，她心里只有第一排的那个学生沉默而隐忍的眼神。

就好像希望被捏在别人手里，只能不得不忍。

顾谣抬起头，手握起拳头，眼睛反而刻意亮了起来，她环顾四周，确认大家都在场之后，以能够让全班听的分明的音量，大声说道

“妹妹说的正是”，她声音不减，“林悦同学愿意把自己拿到的学习资料同大家分享，真是我们的好朋友！”

好朋友？呵，等会就让所有人看清你的真面目！

去办公室从老师那拿到上次庆祝剩下的，和她知道顾谣喜欢之后又新买了的大把大把的气球，顾谣跟着鬼魂指出的路，抱着刚收到的报纸，走到林家保镖存放小本的地点，打开一个一个箱子的一刻，她简直对自己在班里的做法感到恶心。她深吸一口气，说服自己，这都是为了让大家能够意识到假千金和林家做的都是什么祸害人的事情。

有用就行，有用就行，有用就行。

顾谣蹲下来，反复翻折着本子，忽然觉得视线被一片白遮住，一看，是探出头好奇的看着自己的“白被单”。

“姑奶奶，您这是要做什么？”

“秘密。”顾谣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屋里很闷，为了防止被厂房里的监控拍到，她还穿着玩偶服，她好热，“一会你就知道了。”

手指一划，沿着中间的装订将本拆开，拿到一张一张的散页，然后，她抱住这一打又一打的卷子，加上她在各个学校拿到的旧卷子，把它们用法术裁成了一样的大小。

这样就可以了。

“走吧。”

接下来，就是她计划好的好戏时间。

她的脚一淌一淌，带着套在外面的玩偶服往前走，挪出了厂房，脱下衣服，一个瞬移符带着白被单回到学校后山。翻一翻手里拿着的一打卷子，她把顺序打乱，混合在一起，又选出了三分之一——大都是林家的卷子，撕成碎片。然后，从包里抽出鬼魂界忙碌了一整天给自己找来的报纸。

最后，把这一切人间准备放在一旁，顾谣最后抚摸了一下这些天陪着自己的老树，她拿出偷带出来的朱笔，开始画一张巨大的符。

运笔，落定，符成。

感谢江眠师兄留在桌上的，刻意“忘记带走”的笔记本，里面详细讲解了有关画符的知识，尤其是现在她画下的御风符。她心中一暖，虽然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帮自己，但，感谢他提供给自己的帮助。

在顾谣再次设想了最后的情景之后，她伸出手，从指尖逼出一滴血，点入符中。

霎时，这座小城的天上，阴云齐聚，狂风大作。

不愧是木火“单灵根”，不愧是上天要诅咒的病症，顾谣抬起头，看着这天灾一般的场景，她笑着，把卷子，和各社齐全的那些发的出去发不出去的报纸，一片一片，一张一张，顺着风扔出去。

——林氏集团涉嫌诈骗，法人正在被调查。

——林氏集团假冒公检法，侵占民房。

——林氏孤儿院涉嫌虐待幼童，林氏辅导机构涉嫌违法。

——震惊，林氏公司竟涉嫌校园贷。

——林氏集团在屡次打击后，公开高调宣布与陆家联姻，这是否意味着林氏集团已经走上末路？

风将报纸，卷子，和她肆意的眼泪，都轻轻的卷起，一起哗啦啦撒向山下的小镇，而那些红色蓝色的气球，正带着一打又一打的曾经埋在灰里的报纸，飞向更远的城市。

上一世她以命相争却没能拿到全部的真相，原来正写在报纸里，写在一家一家如她一样，敢于赌上全部身家甚至性命，就为了弄清楚真相的一个一个人手里。

在那一个一个林家看不起的踩在泥里的人手里。

她笑的灿烂，像一朵终于能鲜艳盛放的花，愿望满足，她终于感觉有些疲劳，低下头，看到自己不断滴血的指尖，顺着血的滴落，大片大片的法力正奔涌而出，流向符咒，卷起天上一层又一层翻滚的风云，上达天听。

“真好。”

她笑着，而后剧烈的咳嗦起来，她用手捂住嘴，却在掌心看到一片鲜艳的血。

哦，因为大量吸收灵力和流出，所以自己的“单灵根”开始承受不了了吗。不适的感觉越来越加重，每个骨节间都像在被虫子啃咬，她知道，这难挨的感觉，是因为病发的痛楚，合着那正在吹起的刺骨的凡人的身躯根本无法承受的风。

不长命，那就，不长命吧。

她快乐的笑着，往后一倒，目光中最后剩下的，是飞起的纸张，

就好像她那带着前世的生命，也一起随着写满真相的纸张飞散了。

她苦笑着，眼前已经一片漆黑，但还能听到耳边的风声，还能说得出话，于是，她对前世的自己呢喃道，

“对不起啊，最后还是像从前一样，选择了牺牲自己的路。”

“对不起啊，这一次也没能等到自己的六月。”

“我好像，还是很想，和大家一样去上大学啊。”

……

在意识的渐渐模糊里，一个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却无比确信的说，

“你会如愿的。”

一周后，在舆论的压力下，林氏集团被彻底查处，林氏总裁，林母等人数罪并罚，皆入狱。

一月后，林氏集团千金林悦转校，后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