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那些翩翩起舞的日子(1 / 1)花开花落忆无涯首页

菜卖的差不多已经过晌了,虽然肚子有些饿了,小丫觉得很充实。一方面可以帮父母做点事情,另一方面开了眼界。农村的孩子多么渴望插上一双翅膀飞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呀!到了家里,六月的阳光已经很晒了。母亲的肤色黝黑,她原本就不白,晒黑了也不太看的出来,她蹬三轮的时候小腿的肌肉鼓起来,她个子中等偏上,由于很有力量,常年晒在太阳下面,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体力劳动让她看上去非常的健硕,虽不能说像个男人,有时候却比男人还能干。小丫欢快地跳下三轮车,向着院子里喊着:“哥,快来帮忙推车!我们回来了!”这时候阿宝光着背出来了,他的皮肤很白,白里透着粉,十几岁的少年粉嘟嘟的像春天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但是他却很瘦削,好像一阵风就会把他刮走似的。阿宝到底是男孩子,虽然瘦,却也有点力气,车子上的菜剩的不多了,很容易就推了上去。大门口是一个斜坡,村里几乎家家户户的院子都比大街高出一大截。当然老房子除外。小丫他们刚搬进新房子不久,一切都是新鲜的。母亲微笑着说:“把书包拿下来,还有油条,关上大门。”阿宝笑着说:“哈,还有好吃的!”小丫说:“没你的份儿!谁让你不去啦!”阿宝逗小丫道:“俺就吃,抢着是谁哩!”阿宝在车上一顿寻摸,小丫早跑到前面了,左手拎着书包,右手拎着油条。阿宝只好去关大门,只听吱呀地一声响,大门关上了。

母亲在院子里的水盆里洗了把脸,水盆的水已经晒的热乎乎的了。然后叫着:“丫头,拿过我的拖鞋来!”小丫跑着递给她。母亲进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阿宝说:“娘,给你们盖着饭呢!”母亲从茶壶里倒了一杯凉白开,咕嘟咕嘟地一边喝着一边说:“知道了,不怎么饿,就是渴的不行。你们做的啥?”阿宝忙回答道:“大米汤,没炒菜,吃的剩菜。”“怎么不炒菜,那么多剩菜呢!你爹呢?”“嘘!睡哩,俺爹肯定在地里干了一上午活使里慌(累)了。”小丫从里屋走出来帮着哥哥答道。“夏天饭不怕凉,咱们喝点米汤,就着这油条吧!”母亲冲小丫说道。小丫早饿了也馋了,半根油条已然下肚了。“好吃不?叫你哥哥吃点。”母亲笑着说。“好吃!他自己拿呗,那么多哩!”“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咱换了好几斤油条,人家都在咱们帮忙干活呢,那么多人,你不让比人吃,自己守着那筐油条,说啥也不让别人吃!别人要拿你就哭!”母亲微笑着说。“哈哈,就是,你小时候护食的很!可能吃了,肚子吃的圆鼓鼓地,跟个小锅一样,人家都叫你‘小锅’!”哥哥阿宝也补充道。“俺不记哩啦,俺那时候忒小了,不懂事。”小丫不好意思地嘟囔道。心里却想:那时候好吃的太稀缺了啊!

时间回到了三年前。那时候,村子里有一家炸油条的,要吃油条没钱买也没关系,有麦子就行。因为那时候麦子可以换一切。街上经常有叫卖声:“换苹果了,麦子换苹果了!换方便面了,麦子换方便面了!”但是家里能吃上油条的日子却只有过节或家里来了客人的时候。比如家里盖墙头,来了很多帮忙的叔叔伯伯,哥哥舅舅。中午到了,母亲拿来一个尼龙绳编织的手提包,把那些鼓鼓囊囊盛满了麦子的编织袋小心翼翼地解开,黄褐色的麦子犹如小瀑布般哗啦啦欢快地流入包里,它们在包里蹦蹦跳跳地弹起,离开了那个封闭的空间,它们在此刻仿佛重获在天地之间恣意生长的自由。换油条的活自然是哥哥阿宝或小丫来完成。小丫主动请缨,“娘,我去换吧!”母亲一边同意着一边担心小丫给弄撒了。“你小心点,嫑弄扣了!”“好的!”小丫应着,更加小心翼翼地拎起包走出去。包在她手里有些沉,她使劲往上提了提,包晃了一晃,她赶忙用另一只手扶了一下。如果撒了一定会被训的,不会被骂,母亲不骂人的,只是会说你太笨,说你“干不了茧子(方言,没能耐的意思)”。在小丫幼小的心里,父母给自己贴的标签让她非常在意,她非常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聪明或笨蛋,心灵手巧或笨手笨脚,对或错,好孩子或坏孩子,好像人生的字典中只有这些非黑即白的词语。

到了炸果子(油条)的地方,油烟缭绕中已排起了长队。远远地小丫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油香、面香、焦糖香,那是一种甜蜜而又满足的味道。夹在队伍中间的小丫感觉到一丝紧张,每次在人群中她都会莫名其妙地生起这种感觉,别人会说什么,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孩子从小就是一种矛盾体,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与迟钝,敏感之处在于她喜欢观察别人的表情,他人的一颦一笑好像都牵动着她的心。她也非常在意别人的眼光,虽然人们对她大多数是称赞;而迟钝之处在于很多时候她又不善于洞察别人的恶意,总是在受伤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还可以这样!队伍中有认识的人,也有不太认识的,虽然这个村子很小,小到什么程度?用大人们的一句玩笑话讲就是:卖米的喊一嗓子“卖大米”话音还没落发现已经出村了!那时候炸果子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女人长得白白胖胖的,脸上似乎常年泛着油光。男的倒是苗条的,高高的个子。他们都不爱说话,至少不爱和小屁孩说话吧。女的低头,手里的擀面杖在案板上不停地滚动着,边上的油锅发出滋滋地响声。只见她娴熟地把一个个面团揉成长条状,再切成一个个小块。然后被她那么轻轻一抻,紧接着往油锅里一放,油条像一条条金色的大鱼,只是在水里一个优美的“鲤鱼摆尾”就齐刷刷地浮出水面。它们漂了起来,好像知道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归宿。终于轮到小丫了,她把手提包递过去,只见围裙上满是油污的男人很自然地举起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他接过她的手提包,熟练地把提手挂在秤钩上。“五斤二两。”男人从秤杆上抬起头看了小丫一眼。接着他把热乎乎、刚出锅的、香喷喷、金灿灿、软蓬蓬、冒着热气、滴着油点的油条放进秤盘。“高高的,挺喜欢!(意思是斤称多给着点,顾客会喜欢)”那些油条接着被直接倒进了手提包里,小丫接过包,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往家去了。

至于不让别人吃的记忆,她是没有的,那估计是更小一些的时候吧。我们总是活在别人的记忆中,别人也活在我们的记忆中。这些交叉的时光,这些共同经历的时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怎么样的缘分?所以是怎么样的缘分才成为一家人?是怎样的缘分才做了几年的同窗,小时候,我们并不懂这些道理。那时候我们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家人、同学,所以我们固执地以为,他们就是自己的一切,这一切又何其重要!我们不知道有一天,亲人会离去,比如姐姐成家,比如奶奶去世;比如同学们也会因为毕业而去别的城市上学,因为各奔东西而从彼此的生命中消失。然后我们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所有人会陪伴你一生,每个人都是我们某段旅程中的匆匆过客。彼此的人生只不过是某段时光的重叠罢了,之后会渐渐分开,就如同地上依稀重叠、摇曳的树影,它们交织在一起的时候犹如水墨画,那些色彩相互晕染、交叉,浓烈地如同融不开的墨汁;而当太阳隐去,光影渐渐疏离、散尽,留下的不过一片黑漆漆、光秃秃、坑坑洼洼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