脐带被剪断,是一声闷响。
锋利而又浑浊的一声闷响。
他的手冻得僵硬无比,却还是感受到那一霎间巨大的冲击力,直击内心深处。随着这“咔嚓”一声,一个婴儿与他母亲唯一的纽带便断了。
临走他才注意到,那是一条偏僻幽暗的胡同。
在一个日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在一团刺骨的严寒里,他的妈妈,失血过多,难产而死。
就像罗轩说的,对此,他们无能为力。那个长舌的接生婆四处传言,说她是一个寡妇,这个孩子,是个孽种,一个私生子。
对此,他们并不关心。
他们关心的是,那个孩子,活了下来。
在他们的努力下,成功活了下来。
后来,他问过罗轩,当时为什么单独叫他去帮忙,军营里分明有别人在,是不是因为他酷爱剪纸,他叫上他,是需要他的剪刀。
罗轩神秘地笑了笑,没有作答。
他长有一头茂密的棕色卷发,很喜感的自来卷,五官却很硬朗,典型的欧洲人轮廓,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却漆黑而明亮。
琉璃般无暇的漆黑。
他眼角的笑意里,却又裹挟着忧郁。
他想,这份忧郁,来源于他自身的身世。
他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叫上他。
可是他知道,他为什么会决定帮助那个孕妇,或许是使命感,或许是正义感,他没办法对一个倒在街边的孕妇见死不救。又或许,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因为他也是一个私生子,他的母亲,当初也是为了生他,难产而死。
他的父亲,德国有名的富商,却始终不愿承认他。
或许是因为他理应不被承认。
又或许,只因他害死了他心爱的情妇。
就是那一次阿富汗之行,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些事,并非刨根问底就可以,因为刨到底压根也没有答案,所谓真理,所谓真相,往往包裹在虚假之间,拨开层层迷雾,寻到的有可能是真理,也有可能是另一团迷雾,另一个谎言。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竭尽所能,拼尽全力,偏执地要去寻找一个答案。
有些答案会迟到。
有些当即就会明了。
他当时唯一可以断定的一件事就是,他为何会与罗轩一见如故。
是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私生子。
“呜哇哇哇”
婴儿的啼哭声,有时真要命。
他在5201,都能听到对门阿音的啼哭声。可哭声不论多么嘹亮,不会持续太长,因为他的父母,听到哭声会立马过去哄他。
他羡慕阿音。
他羡慕所有这些名正言顺降生的孩子。
所以他同情阿轩。
他同情那个由他们亲手救活的男婴。
他至今没有名字,他和阿轩私底下叫他彩阳,只愿他将来的生活,能阳光灿烂,即便他们都知道,这是天方夜谭。
他出生第一百天,他们随部队离开了阿富汗。
临走,他们将他送到了恤孤院。
如果他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
如今,已经快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