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榻上之人,已经彻底没有了气息。纱帐曼曼,却纹丝不动,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七月的天,暑热异常,整个内室好似一架蒸笼,可屋内的人,却谁也不敢去打开门户通通风。
大秦三十七年十月,始皇帝出游,左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兼行符玺令事,皆同行。少子胡亥爱慕请从,皇帝欣然允准,而右丞相去疾,则率领其他人留守咸阳。
浩浩荡荡一行人,从会稽,并海上,北抵琅琊,至平原津,始皇帝贵体抱恙,巡狩的队伍不得不暂时停下。众人来到赵国钜鹿城的沙丘宫,皇帝便在此宫的平台休养。良医见了许多,良药也吃了不少,无奈病情却没有丝毫减轻,反而越来越重。
左丞相李斯与中车府令赵高,都是有了些年纪的老成之辈,明白此番陛下恐怕是不成了,可病中之人恶言死,跟着的人不管远近,当下却没有一个敢问及身后之事。
病魔加身,无力回天,不是凡人想回避,就能回避的,总归有不得不面对的时刻。始皇帝再留恋这世间,世间却也容不得他了,命运也许不公,而生老病死,却是连皇帝,也不能幸免。到了临别之际,纵横一世的始皇帝,也不得不认命!
趁着还有一口气,唤来赵高代写遗诏,下令传位于长子扶苏,又嘱咐:“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
先前,公子扶苏因数次直谏,触怒君父,现下正被罚在上郡监兵。玺书已封,还未来及交付使者,千古一帝便溘然长逝。而此刻的内室,唯有公子胡亥、左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和宦者五六人。
在确定闭上的眼睛,不可能再睁开后,赵高将封好的书信,悄悄内进袖中,走到跪在一侧的左丞相李斯跟前,一边亲自将他起,一边道:“君侯快快起身吧!陛下骤然驾崩,诸事还须得仰仗左丞相费心!”
李斯顺着赵高的搀扶起身,道了句多谢,又往帐内卧榻方向看了看,公子胡亥正伏在榻边呜呜咽咽。
李斯转过头来,对赵高道:“既然陛下留了遗诏,我等奉命行事即可。”
赵高连连颔首,道:“左丞相说得是,理当如此!不过,沙丘到咸阳路途遥远,公子扶苏又远在代州,倘若此时发丧,恐怕会让居心叵测之人,趁乱图谋不轨。臣以为,不如等陛下车驾回到咸阳,再昭告天下,不知左丞相意下如何?”
赵高的意思,李斯当然都明白,谁也不曾料到,皇帝会病逝于出行的途中,而今诸事不备,虽然有遗诏,但关中却不在他们掌握之中,所以稍有不慎,则变故横生。宫廷之间的争斗,作为左丞相,他怎么会不明白?
光顾着沉浸于皇帝的逝去,这些关节还要靠别人提醒,他当即点头道:“还是中车府令思虑周全!陛下走得突然,又在外,就连遗诏亦是匆匆写下,恐怕有心人利用此事做文章,还是待我等回咸阳,一切准备就绪,再行大事更妥当。不过,眼下乃暑天,尸身不易保存,需得尽快动身。”
赵高道:“此间无甚要事,传令下去,明日动身即可。”
李斯赞同:“明日就明日!”
两人又劝慰了一会儿还在哭泣的胡亥,便各自离开。
赵高命人守好皇帝寝宫,只说病中静养,不见众人。
到了这天晚间,赵高只身来到公子胡亥宿处,宫人们正在抓紧收拾行囊,一时间人来人往。赵高曾经受始皇帝之托,教授过胡亥书与狱律令法之事,胡亥很是爱幸其。
见赵高骤然而至,胡亥问:“赵君可是有事嘱托?”
赵高见四处皆是宫人和护卫,便道:“臣确有要事,欲与公子相商,只是此地人多眼杂,可否请公子往里间叙话?”
君父新丧,胡亥纵然少不更事,也晓得此乃非常之时,于是大手一挥,清退众人,对赵高道:“赵君请!”
二人来到里间僻静之处,分宾主坐定。
胡亥道:“此间里外无人,有何事,但说无妨!”
赵高从袖中拿出那封帛书,放到胡亥跟前,道:“公子识得此物吧?”
胡亥接过来一看,问:“这不是父皇的遗诏?赵君怎还未遣人送至长兄之所?”